毒
毒
A
范青看着灯光下休息,散步的人们,和远处环绕的群山的暗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啊,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暑假范青格外喜欢小孩子,看到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小宝宝,骑自行车的小女孩,嬉笑跑过的小男孩……他都有种想把他们掳回家的冲动。
但其实,他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么多小孩,是因为,他在四处张望。因为他害怕碰到一个人,虽然心里有期待,却还是不敢见到的,一个人。
范青喜欢夜跑。
跑到一幢楼下时,范青停下来,喃喃到:“这幢房子不能住。”
这时,一阵草莓芳香飘过来,原来是一个女孩跑过。
范青定睛一看,白裙子,及腰的卷发。
夏美!
范青心里猛地一惊,慌不择路地逃到了马路对面。坐在路沿石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有些记忆就是这样,你越想忘记它,它就越清晰。
就像现在惊弓之鸟一般的范青。
夏美是他的高中同学,她的背微驼,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漂亮。她很安静,就像她松软的卷发一样温柔。她是很多男孩子心中的女神,范青也不例外。
范青的高三过得蛮艰难,因为他的成绩仿佛被诅咒一般,怎么也进不了年级前十。而夏美,却怎么也出不了前五。这就让范青对她的喜欢,多了一层崇拜。
他们俩人的家在一条路上,范青经常跟在夏美后面回家。
他觉得夏美是全校把校服穿得最漂亮的女生,他知道夏美最喜欢白裙子,没有一点装饰,素净纯粹的白裙子。
百天誓师大会结束的那天傍晚,他照常跟着夏美回家。就快要到夏美家的时候,夏美突然回过身:“快高考了,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他受宠若惊。
原来,夏美一直都知道他的啊。
紧张繁重的高中生活,一则毫无笑点的笑话都能把同学们逗得前仰后合拍桌子大笑,更何况,是夏美范青越走越近的八卦呢?于是,他们俩在一起了的流言就传开了。
范青开始时很慌张,但看到夏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也就安然享受这些传言了,甚至,生出一丝骄傲。
高考前一晚,夏美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到她家楼下来一趟。
他说他要复习,不过去了。
夏美木木地挂了电话,把准备送给范青的,母亲给她求的平安符,放在了枕头下。敏感如夏美,凌晨才浅浅地睡着。
最后范青超常发挥考上了他想去的大学,
夏美稍微差一点,不过也还好。
范青问过夏美,为什么会喜欢他?
夏美说,范青身上有一种笃定,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不顾一切地朝目标努力。
B
回忆被手机铃声打断,是妹妹范苗打来的电话。
“哥哥,你怎么还不回家呀?你回来了要给我带好吃的啊,我还没有原谅你逼我转学呢。”
范青笑着说好,开始往家走。
这是搬家后第一次回来,至于为什么搬家,是出于范青一个羞于启齿的原因。当初范苗因为搬家要转学,还哭闹了好久。
到家后躺在床上,那个白色的背影依然不时出现在他眼前,承认吧,他忘不了她,但不是因为爱。
夏美说的对,范青,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就像在平常生活中平淡生存的我们,身边又有多少对高中恋人坚持到大学结束了呢?当你看到更广阔的世界,遇到更优秀的人,你之前的种种观念,还会依然固如磐石吗?
他是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范青,所以在他权衡利弊之后,感情的天平倾向了别人。姑且先叫她M姑娘吧。
范青这样说服自己:夏美就像百合花,干净纯洁,但是过于单调,一成不变。
然而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他不愿承认的原因其实是:夏美普通的家庭,不能支持他更长远的发展。
“也许也许,我对夏美只是欣赏,不是喜欢呢?女神不是只可远观的吗?”范青这样自我安慰道。
而M姑娘像鲜红色的向日葵,随着太阳的方位,随着成长的阶段,有千万种姿态。
最重要的是,M小姐的父亲是他所在院系的院长……
范青甚至说服家人,把家搬到了临近M姑娘家的地方。
他知道这无比荒唐,但是他心里有个隐秘的算盘:先让两家人走近一点,这样以后的事情就都比较好办。
就像溺水的人会拼尽全力抓住任何一丝希望,范青,是沉溺在自己的“远大抱负”里了。
虽然心里对夏美有无限愧疚,但范青还是拨通了夏美的电话:“咱们,分开吧。”
有些事情很简单就能分出对错,但有些不能。
就像我们小时候看电视总是会节目刚刚开始就不停地问爸妈,哪个是坏人,哪个是好人。但是长大后就不会了。
C
第二晚,第三晚,接连一周,那个白色的背影都会从范青身旁经过。不管他在哪。
终于,范青鼓起勇气,他准备向夏美道歉。他追上去,轻轻拍了一下白裙子姑娘的肩,姑娘转过头,不是夏美。范青嘴里还没叫出来的“夏”变成了“啊!”把姑娘吓了一跳。范青连忙道歉。
姑娘乐地笑出了声:“没关系。我经常在跑步时看到你,不如我们就做个伴一起跑吧。”
范青脸有些红,问道:“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是很安全的,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步呢?”
“因为我觉得跑步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啊,对啊。”
范青,我该说你精明还是愚蠢呢?喜欢一个人跑步的姑娘,怎么会想要和别人一起呢?
陷入感情中的人,果然都是傻子。
两人边跑边聊,过了一会儿,姑娘说累了,两人坐在路沿石上休息。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范青问。
“安蕊,平安的安,花蕊的蕊。”
范青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上次见到的楼房,卖弄似地说:“这个房子不能住人的,它处在风口,这一块区域又只有它这么一幢房子,风水不好,住不得的。”
“这栋房子现在真的没有人住的。”安蕊露出吃惊的表情。
“哈哈……”范青得意地笑。
一起跑步的第二晚,两人依旧在老地方休息。
“之前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好久没回来了?”安蕊问范青。
“是的,其实我们家已经搬走了,今年是搬家后第一次回来。”
“那这次为什么回来呢?避暑吗?”
“因为……我想见一个人,却又不敢见。”范青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
两人一起聊电影,谈理想,猜谜语,讲笑话,不亦乐乎。
一起跑步一个多月后,范青笑:“我知道你总是到这个地方就会累。”
两人依旧坐在老地方休息,面前,是那幢孤独黑暗的房子。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范青低下头不敢看安蕊。
“那个你喜欢的女孩呢?”
“……她……她和我分手了。”
……
安蕊不知道,范青说的“她”,实则是M姑娘。
M姑娘和范青一样,她有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庞大的交际圈,更远大的抱负,对于范青,她当然也不会留恋太久。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范青到家后给安蕊发了一条信息:“真希望这就是结局,出现一个End就结束了,就这样一直下去。”
很快收到了安蕊的回复:“你忘了还有彩蛋,所有的结局,都才只是开始。”
手机这边,安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安蕊,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也许,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做过,我曾经,出于我自私的考虑,辜负了一个女孩。”是范青的信息。
这头的安蕊低下头,默不作声,过了好久,她回复道:“你愧疚吗?”
“我......不知道。安蕊你有这样的感觉吗?当你对这个世界,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多的认识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事情不是你之前想的那样。或许,从开始,我对她的,就不是喜欢吧。”
安蕊攥紧了手机,没有再回复。
D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边跑边看天上的星星,突然,范青绊到了安蕊的脚,一下子跌在地上。因为是山脚下的路,石头,杂物很多,范青的手上腿上划了很深的口子,膝盖上肿起一个大青包。
安蕊慌着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范青看着安蕊急出了眼泪的脸,忍者疼说:”没事,这点小伤。“
安蕊打车把范青送回家。安蕊看着范青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的,我爸妈是医生,我家里有一种药,爸爸说有缓解疼痛的作用。我有次小腿骨折时候用过的,效果还好。我明天给你送来一点,好不好?但是它是注射的那种,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好的,那麻烦你了。”看着安蕊焦急的脸庞,范青怎么忍心拒绝呢?这个可爱的姑娘啊。
到家了,范青父亲下楼接他。临走时,安蕊向范青推荐了一部电影:《After
life》。
范青笑:“傻姑娘......”
也许吧。
几乎整晚,范青疼得没睡着,他想到了安蕊说的药,真想现在就给自己来一针呀。
果然,第二天一早,安蕊就过来了,带了一个小药瓶和注射针筒。
范青看了一下药瓶,药名是:“hydronium
bromide”,转一下瓶身看到全是英文,就索性放在床头不看了。
安蕊走后,范青试着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果然好受多了,也许是因为不太疼了,他慢慢就睡着了。
他做了梦:
梦到他们站在那幢被他戏称为“住不得的房子”的楼顶,阵阵凉风吹过。只是突然,夏美出现了,伸出手把安蕊推了下去。“啊!”伴随着范青的尖叫,安蕊白色的身影跌下了楼。范青扭过头,看到夏美满脸是泪,伸出双手向他逼近......
“夏美,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啊!”
范青一下子惊醒,满身是汗:“原来是梦!吓死我了。”
范青坐起来,想看电影放松一下,想起安蕊说的《After
life》,就找来看。但看到开头又是葬礼又是死人的,画面还那么诡异,就索性关掉不看了。但是他也不敢再睡觉了,正好这时妹妹范苗进来,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了。
这几天范青经常做噩梦,并且,经常梦到同一个人——夏美。
他梦到夏美从高楼坠下,雪白的连衣裙在触地后被鲜血染得殷红;
他梦到夏美穿着鲜红的裙子坐在楼顶对着他笑,楼下是警察和围观的群众;
他梦到夏美躺在草丛里,血从身下渗出,但是却对他笑;
他梦到夏美拿着一把尖刀,插进他的身体里;
......
E
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因为安蕊说今晚去姑姑家,所以只剩他一个人。没有安蕊的白色裙裾在他身边,他有点失落。
出人意料的,突然有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安蕊你回来了!“
姑娘转过脸面对范青,范青才看出,是夏美!
他心里一惊:“夏美,是你啊......你也来散步啊?”
“嗯,范青,好久没见了。”夏美缓缓地说。
“是啊,”范青慢慢放松下来:“夏美你知道吗,最近我经常梦到你呢。”
“那你和安蕊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吗?”夏美突然直直地盯着范青。
范青被看得心虚:“啊......夏美,对不起......我......”
就在范青大脑飞快运转着怎么向夏美道歉的时候,夏美看着范青,一字一字地说:“青,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啊......这个......“范青大脑一片空白,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逃跑。
他开始跑,拼了命地跑。但夏美却离他却来越近,
就在夏美快追上他的时候,他有了主意,开始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终于,跑回了家,范青慌忙躲进自己的房间,紧紧地锁上门。
他钻到被子里,双手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头:“这是梦,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掀开被子一角往外看,夏美!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看到夏美慢慢向自己走进。“啊!......"范青大叫。
“青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夏美已经走到了床边。
“夏美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夏美是谁呀,是我,我是安蕊。”安蕊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范青的背。
范青揉揉眼,不是夏美?!
“我刚进来,就听到你尖叫。是不是做噩梦了?你看你,睡个觉把你吓得。阿姨说你从昨晚睡到现在,你看,都快中午了呢。”
“这么说......我一直在睡觉?”
“当然啦,你这腿,还能去哪呀。不过话是这么说,青,你看你的腿,好了很多了呢。”
........
“不行,我一定要去夏美家一趟,跟夏美道歉!
F
范青在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的时候,满心纠结地敲响了夏美家的门,手里拿着夏美最喜欢吃的巧克力。
“是你呀,什么事?”开门的是夏美的姐姐夏晓。
“姐姐你好,我找夏美。”
“什么?找夏美?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范青被这话弄地一头雾水:“我没有开玩笑,我有话想对夏美说。"
“你还敢来?快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说完,夏晓就关上了门。
范青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他着急地敲门:“姐姐求你了,我真的想见夏美,我有话对她说!”
敲了好久,终于,门开了一条缝:“你不知道吗?夏美死了,两年前就死了。自杀!你不要再来了。”
范青愣了好久,才一步步开始往回走。
“夏美死了?怎么可能呢?
她那么安静柔软的女孩,怎么会自杀呢?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吗?
两年前,正是我们分手的时候啊。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吧......
满腹心事精神恍惚的范青,木然地走在马路上,连信号灯,都无心顾及。
如果我说一报还一报,你会相信吗?
但是确实,在范青第二次失神地走在闪着红灯的斑马线上的时候,被一辆汽车撞到了。那盒巧克力,飞出去好远......被送到医院时,他已经死了。
范青被葬在了这里,他最原始的家里。范青母亲说:“他最爱的还是这里,搬去的新家,其实他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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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周后,这个少年的死,已经在除了他家人以外的人心里失去了重量。这时候,安蕊,一身素黑,捧着花,来到了范青的墓前。
“其实咱们是高中同学,你不知道吧?也对,那么优秀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呢?我爸妈根本不是什么医生,我妈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了,爸爸靠在工地打工供我上学。是夏美姐每个月都省下她的一部分生活费给我,帮我完成我的高中学业。
我的梦想,就是和夏美姐上同一所大学,到时候,就可以好好报答她。但是当我终于考上夏美姐的大学,她却自杀了。
你不知道吧?在你说分手后,夏美姐就接近崩溃了,最后,她从楼上跳了下去。就是你说的那幢”住不得人“的大楼,现在你知道它为什么没有人住了吧?
那天,她穿着她最爱的白裙子,那么美,
但是却再也没人能看到了。
跑步的”偶遇“,其实都是我故意的,
每次都要在那栋楼前休息,也是故意的。
好坏对错虽然不绝对,但是它有底线。
我说的《After
life》,你一定没有看吧?
你一定没有看。
安蕊走开了,墓碑前放了一张纸:
是一篇电影《After
life》的影评:
hydronium
bromide,有安眠和镇静的作用,可以缓解疼痛,同时也会让人产生幻觉。
这一行字被描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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