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岱下故人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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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好好发挥,后天晚上可以放松一下,但要适可而止,因为大后天还有作业要交,好运各位!”我轻轻点了一下发送,这条配着《共产党宣言》封面的微博就飘了出去。
2017年12月22日,今天是周五,心里满盛着周末狂欢的悸动,可以熬夜了——因为明天不用早起;可以和好友到饭店小酌一杯——因为已经一个星期没沾荤腥;可以打一局红警——尽管毫无挑战性可言;可以打几把扑克,看几部电影……
明天周六,全国研究生入学考试笔试第一天。后天周天,全国研究生入学考试笔试第二天。大后天周一,除了一些诸如建筑类的苦逼专业外,这是大部分考生一年来最盼望的一天。
我拖着强打精神的大脑和疲惫的眼,草草看完仅剩50页的《极权主义的起源》——一本老师极力推荐、而我虽然觉得牛逼、但读起来却极其无聊的书。吃饭、打水、取快递,一切都和我刚来到这里时并无二致。
明天,研究生入学考试就要开始了,又是一批奋斗了一年,憋了一股劲的热血青年们奔赴考场的时候。两年前的此时,我正在离考点最近的鑫宇宾馆狂背政治押题卷,但对于我来说,当晚的成功入睡无疑是第一道考题。果不其然,一向以心理素质差著称的我直到凌晨三点半才恍惚进入梦乡,而到了六点半,该死的闹钟又十分敬业地准时叫我起床吃饭——在我的记忆中,考研前夜远比考试的两天要难度过。
2015年12月27日,经过两天的厮杀,我小心翼翼地封好专业课二的信封交给年轻漂亮的监考老师,考试期间我跟她眼神交流了很多次,我时而向她眨巴眨巴眼睛,时而噘噘嘴,她一定在纳闷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她眼前的这位考生如此兴奋。
离开考场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我步行走向考点外的公交车站,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会泪流满面,因为我在考前无数次模拟过这个场景,但结果还是没有。我只是鼻子酸了一下,痛苦随即被将要到来的放松所代替。我把这归咎于上高中后,我的泪腺可能因为哪次不小心而受伤失灵。但郝保贝不这么认为,他说有很多我们自认为比天还大的事情,过去之后便会随即贬值,贬到一文不值。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能因为人类都是有感情的动物,相信心理解释更胜于生理解释。但我还是觉得如果把考试比作武侠剧里的一场厮杀的话,至少在我离开考场那一刻,必定会吐出一口鲜血。
上了公交车,手机没电,车上不挤。我听见身后有两个女生在小声对着答案,我想下车但又急于回校,想捂耳朵但又怕被说矫情,于是只能在寒风中推开车窗,望着窗外——这座三线小城堵车的盛景。这里是青年路,四年大学的时间我最喜欢来这条路,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青年路上满是朝气,路两旁是伸展长臂的法国梧桐,树下是一脸安详的人们。夏天的时候,我常在树下散步,逛逛自己喜欢的书店,偷瞄迎面走来的美女,不亦乐乎。
我很快回到了学校,跌跌撞撞,就像每次从校外喝完酒回到宿舍——这一路走的是那么轻,那么快。在学校门口,我看见了一个身影,粗框的眼睛,瘦瘦的身板,黑色甲壳虫的羽绒服……“Rain哥!”我走到他跟前喊道。他转身看着我,一脸茫然。我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Rain哥比我高一年级,我都大四了,他怎么可能还在学校呢?我尴尬地笑笑,向那位同学道歉,然后朝宿舍的方向奔去。
我本以为这么晚回去,宿舍的弟兄们肯定都已吃过晚饭,没想到他们依然对我充满信心,坚守在各自的铺位上——我曾在备考时嘴贱向他们许下考完要请客的承诺,现在还债的时候到了。当然,戒了大半年的酒,自己也应该放松一下,于是我被众兄弟们簇拥着来到那家叫“朋来聚”的餐馆,请注意,这种簇拥没有丝毫庆祝、仰慕抑或祝福的意思,唯一的目的就是造成让老板知道今晚是我做东,跑了谁也不能跑了我的表象。
一切都像在计划之中,只不过我并没有像计划中喝的那样多。我本以为就算不是烂醉如泥,也要喝个酣畅淋漓,结果二两白酒下肚就连连摆手。那晚是个大晴天,月亮虽然不圆,却异常皎洁明亮。一个月前,我给一同备考的强东说:“等下次月亮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确实,该来的总会要来,老天不会辜负你一年来的絮叨;同样,该走的怎么也留不住,就像一年的时光如彗星般在我眼前掠过,最后还不忘用它硕大的彗尾抽我一巴掌。当一切都过去了,意犹未尽是必然的。
那晚的包间很冷,菜很难吃,我也没能像之前想象的那样喝个大醉。席间老妈打来电话——我花40块钱在某宝买的老年机由于电池不给力而在回学校前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担心我考的不顺利想不开,便不停地打我电话。我向她报了平安,并许诺少喝酒,不会乐极生悲。随后,姐姐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她告诉了我两个消息:第一,老妈找我了,让我打电话报平安;第二,注意安全,做什么事都要放平心态。当然,她说第二点是有原因的,我们的大哥——我大伯家的孩子,整个大家庭的长子长孙——最近查出了肝癌,正在接受治疗。挂了电话,我看到橘子的短信:“怎么样?”我回她:“还好吧。”十分钟之内,我打发完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性。
饭后,我们搭着肩膀走回宿舍,当然,这里面不包括郝保贝,因为他腿太短,导致步幅与我们极不相称,所以他和我们并排走着的时候,每过个十几米就要小跑一阵跟上我们。回宿舍后没多久,我独自出门,来到宿舍楼旁的考研自习室。阴暗的灯光下,整个楼道里消失了两天前背书的嗡嗡声——在教室里学习的同学再也没机会嫌弃外面的吵闹了,当然,此刻教室里也没有人在学习了,我们曾经所珍惜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强东说:这才是时间的价值。
我掏出钥匙打开门,我想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打开这扇门。果不其然,三天后,这间对我们人生格外有意义的“文秘12级考研自习室”便被13级的师弟师妹们果断占领,他们——就像之前的我们一样——不去管,管不了也不愿管我们在墙上曾经做过的笔记,写下的豪言和洒下的汗水,一切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我拿回自己的笔记本和一些杂物,正要锁门离开的时候看到黑板上格外醒目的“距离2016年考研还剩1天”,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实在憋得太久了,我开始蹲在墙角放声大哭。突如其来的大爆发甚至把我自己吓了一跳,难道是我觉得平平淡淡度过今晚未免太便宜了?
我透过眼泪望着这熟悉的教室,曾经烈日寒冬里背诵的范文来了,“Dear editors, many college student have no concept……”;曾经背过的政治论述题来了,“我国始终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泡面泡菜冲鸡蛋来了,咖啡来了,茶叶来了,寒夜里抱着大啃的德州扒鸡来了,橘子的一遍遍絮叨开始了,每天早晨的天不亮就响的该死闹钟响了……
我的大学是泰山脚下的一所三本院校,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查一下,保证一查就知道是哪所学校,一年要死要活的备考使我经历了自己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当然,我常常想,如果我高中时经历了这种生活,或许大学时就不用这般狼狈。但这是不可能的,时间的单向性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后悔,也教会了我们什么叫珍惜。
我的哭声把楼管大爷招来了,他认识我——每天来的最早,走的最晚的那个“长毛贼”。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是他从外面轻轻推开自习室的门,说一句“关门了呵。”我便收拾课桌,关灯,离开。那天他没有嫌我吵,没有问我原因,也没有说什么“别灰心,从头再来”的话,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们以后就不用来了,舒服了,我又要迎接新的一茬喽。”
我离开自习室,走出学校,来到对面的某小区——我备考时和强东、浩子他们合租的房子,离学校只有一街之隔。强东已经睡下,浩子在外面还没海完,宝贝和老七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我看看表,十一点一刻,两天前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做英语预测卷,思考着那个一词多义的单词会不会在考试中出现。
我打开电脑,找出自己一年里一直留着的“盼头”,九三阅兵,《国土安全》第五季……这个难得的静夜,作为一个半资深军迷,是该好好享受它们了。于是那晚我又是三点多才迷糊入睡,早晨六点就被还没来得及取消的闹铃叫醒。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找衣服,又忽然想起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自嘲般地笑笑,倒头睡下。
“知道我现在觉得最幸福的事是什么不?”几天前,我曾问过天哥,“就是大冬天的早晨,天刚亮的时候被一泡尿憋醒,光着身子去解决了,再跑回被窝接着睡。”然而身为一名交通警察的他也向我分享了他最幸福的事,“我现在最幸福的事,就是夜里两三点钟有人打电话报警,然后在我穿衣服的时候,又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准备私了,不用我过去了。”我对比了一下,发现他并不比我幸福到那里去,心里便平衡了不少。
七点多的时候,浩子在外面嗨了一夜,爬回家里,之后我便彻底睡不下去了,睁着大眼,看着床边堆成小山的复习资料,抠抠鼻子,呷呷嘴,叹口气……
三个月后,2016年三月底,我接到北H的复试通知,起身赶赴帝都。
一周之后,我顺利通过复试,连夜乘坐南下的K51次列车赶回小城泰安,剩下的日子是等待“行刑”的日子——我们什么都不用干,什么也干不出来,可是还要等到那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喝酒、打游戏、唱歌、拍照、挣扎……
[校园]岱下故人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