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琬读到陆游的钗头凤,陆士程怒了……
此时已是黄昏,昏昏的日光薄薄地照进来,撒了一地。看似温暖,实则冰凉。
园子里的花已经开尽了,枯黄的花瓣蔫蔫地缩着,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气。树头的叶子,早已在无情秋风的吹打下,摇摇欲坠。偶尔一片叶子飘落,旋转着,带着无尽的不甘,扎到未知的角落,碾落成泥。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女子带着哭音的嗓子,低低地从渐渐昏暗的屋子里传出来。那声音带了点醉意,带了点隐忍的放肆,带了点无奈的洒脱。
“陆郎,早知今日苦,何必初相会。难道我们这一生,终究是错了吗?”莹洁修长的手,柔弱无力地抬起,拈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女子的脸颊红晕,眼神迷离,笑容苦涩,曾经秀美的身形已见萧索。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呵呵,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一滴晶莹的泪珠最终还是从脸颊划过,掉进了酒杯,只泛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陆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可知,我的心,我的心,也尽在彼身。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要是来找我,我就……我就……不,不,不,我不能,我不能对不起士程!呵,呵,这,大概就是命吧!”屋里的声音渐渐歇了,昏昏的日光也在这一刻缩了回去,整个屋子陷入了低低的黑暗中。
小丫头们手忙脚乱地把女子扶到床上。
这时,帘子后面仿佛静止了一千年的脚步声,缓缓,缓缓,地响起,男子松了松紧握的拳头,发现手指已经僵硬。她在这里醉了多久,他就在帘子后面,陪着她痛了多久。
“老爷……”丫头们看见他,惊慌失措,担心爱妻如命的老爷,会因妻子醉酒而迁怒于她们。
赵士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亲自上前,绞了热毛巾,细细地给女子擦拭。这眉毛,这眼睛,这微皱的眉头,这嘟囔的小嘴……无一不是他的心头爱,无一不是他年少至今的执念。当初,少年轻狂,春日踏马,就只是惊鸿一瞥,他记了半生。本以为她寻得归宿,只能默默祝福,却谁知老天垂帘,让他重新得以拥有她。怪只怪,红颜薄命,遇人不淑,那位才高八斗的陆兄,太过懦弱!他又心疼,又庆幸。
只是,他对她再好,却始终抹不平她眉间的落寞。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不是吗?”他这样对自己说。
一月后,赵士程从外办事归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已经数日未见,他心里思念家里的妻子,他外出时,见到一位手艺高超的老匠人,特地给妻子打了她最喜欢的凤钗,希望能让病中的她,宽慰心情。
可是,迎面而来的,不是家里人的笑意盈盈,而是一溜儿的愁容惨淡。
他心里咯噔一下,她,是她出事了!
“怎么回事?”一遍叱问,一遍脚步匆匆已经往后院而去。
“夫人她……夫人她不让告诉你……大夫说,只在这一日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泣不成声,他怒火中烧,从未苛待过下人的他,抬腿就是一脚:“该死!”
他来不及感受心痛,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床上的女子,脸色青白,气若游丝。他心痛得要死,可是,他却见她嘴角带着微笑!
“士程,对不起,误你半生,今天,我可能要先走了。”唐琬眼里含泪,嘴角带笑。
“你,帮我把火炉拿来,可以吗?”他能怎么办?他不动,他抱着她,不肯动,眼泪已经止不住。
“你说过,下半辈子,要陪在我身边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小孩子撒娇赌气。
“对不起,对不起……”她轻轻抬了抬手指,漏出手下面压着的一片丝绢。
赵士程瞥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他颤着手摊开: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赵士程心痛如绞:“你,终究还是忘不了他!”
他一伸手,松开,丝绢掉入火炉,瞬间被吞噬,化作灰烬。
他心死如灰,慢慢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步步沉重,而绝望。
“士程……”她低弱的声音传来,他不争气地停下脚步。“这辈子,终究,是错了,如果有下辈子……一定……先……遇见你……”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消泯于寂暗中。
他握紧了拳头,抬头,闭眼,让眼泪肆意流下。
“好,下辈子,一定先找到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