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后，你还是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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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芹菜上学的第一天。
五岁的她个子小小，一手拎了盒饭，一手拎了袋桃子。那是外婆特意准备的，让她分给同学们吃，搞好关系，别被人欺负了。
大她五岁的表哥仗义地拍着胸脯：“别怕，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在这个只有几十个学生的乡村小学里，表哥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古惑仔电影中毒已深的他，如何肯放过这个一展老大风采的好机会。芹菜有些汗颜，只求不要太夸张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表哥的演技。
课间，正是和同学交流的好时候，她刚将那袋桃子从课桌里拿出来，表哥领着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已来到了门口。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是我妹妹，都对她好点儿，听见没？谁要敢欺负她，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表哥满意地扫视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然后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拿了几个大桃子，边啃边递了个给边上的男孩：“土豆，我妹妹就交给你了，有人欺负她，马上来告诉我。”
那个叫土豆的小男生忙不迭地点头。
就这样，芹菜在上学的第一天，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欢迎。外婆的桃子都进了表哥的肚子，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2】
表哥到镇上念初中了。当初他用一个桃子收买的保镖土豆，依旧尽职尽责地保护着芹菜。
芹菜成绩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深得老师器重，同学们也喜欢和她一起玩。
她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在外婆的催促下，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学，放学和小伙伴漫山遍野瞎跑一阵，回家正好赶上看电视。
不知什么时候，动画片之外，电视剧成了新欢。同学间开始流行角色扮演的游戏，扮演的是热播的《武林外史》。
土豆被推荐演沈浪，孩子们的眼光很准确，土豆稚嫩的眉眼已经开始能看出帅气的影子。班里最好看的女孩子演朱七七，芹菜演白飞飞。
那时候，班上的女孩子都希望变成朱七七，芹菜在看电视时，却忍不住为白飞飞心痛，甚至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哭得涕泪横流，吓坏了来叫她吃饭的外婆。
沈浪要和朱七七一起走了，白飞飞一脸悲痛看着他。芹菜被自己脑补的剧情所感染，竟然挤出几滴泪来，眼前一片朦胧的时候，突然有人冲过来，抓起她的手就跑。
“快抓住他们，沈浪和白飞飞跑了！”有人喊道。
愣住的众人猛然醒悟，一窝蜂追了上来。好好的一出戏被改得乱七八糟，也没人在意，大家玩得很开心。
“土豆，你喜欢朱七七还是白飞飞？”芹菜坐在高高的草坡上，双手向后撑着，两只脚乱晃。
“你不要乱动，会掉下去的。”他没有回答。
芹菜也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指望土豆能理解。
朱七七有那么多人爱她，白飞飞却只能眷念着沈浪给的那一点温暖。
“我想变成朱七七。”她望着远处的山峰，自言自语道。
【3】
芹菜的父母来找她了，带着她一岁的弟弟。
“芹菜，过来让爸爸妈妈看看。”
她冷冷地看着陌生的家人，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态，在她清秀的小脸显得上极为别扭。
“哎呀呀，你看这孩子，肯定是跟她哥学坏了。”外婆赶紧打圆场。
“关我什么事，还不是他们为了生儿子，才把芹菜放到这里。”表哥不满地辩解。
仿佛一句咒语，空气顿时凝滞了。
儿子生下来了，不用躲了，想起她来了？芹菜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原谅他们。
“芹菜，你要走了吗？”扮演过朱七七的漂亮女孩已经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谁说的，我不走。”
“我妈说你爸妈要带你回城里了，住大房子，穿漂亮衣服。”
“我才不想呢。朱七七，你说，是不是我走了，你就可以和沈浪在一起了？”芹菜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4】
芹菜最终留了下来。
朱七七开心得拉着她蹦蹦跳跳。土豆没什么太大反应，但芹菜分明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学校新调来了一个英语老师，大家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国人和我们说着不一样的话。
叽里呱啦，像极了夏天池塘里的蛤蟆。
朱七七是班里第一个有了复读机的人，大家围着她的课桌，新奇地看她如何叫它乖乖说外国语。
后来，班上的同学逐渐都有了复读机。芹菜没有，土豆也没有。
芹菜没有是由于她不想和父母开口要东西。
土豆没有则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开口。土豆家很穷，听说他妈生下他没多久就离家出走了，他爸是个老实人，靠种果树为生。
过不了多久，同学们学英语的兴趣就被流行歌打败了，SHE和琼瑶剧的歌是女生最爱，男生则迅速被周杰伦俘获。
芹菜最终没能抵抗得了诱惑，她犹豫再三，给父母打了招呼，没多久，就收到了最新款的复读机。
在“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的旋律洗脑N遍之后，芹菜终于想起来土豆。
“哥，你都听了这么久啦。借我听一下嘛。”
表哥被缠得不耐烦，终于答应把自己珍藏的周杰伦磁带借给她。
“土豆，你待会儿留下来。复习一下今天的英语。”芹菜放下手里的扫把，对她的值日生同伴下命令。
土豆有些诧异，看着她。
“老师说你最近英语有点退步了啊。作为学习委员，我真是痛心疾首，帮助同学义不容辞啊！”芹菜厚着脸皮，语重心长地说道。完全忘记了自己英语测验从未超过他的事实。
土豆闻言，笑了笑，没有戳穿她。
两个人趴在空荡的教室里，听复读机里清晰的朗读声一字一句地读着。
“唉，听得我想睡觉，听下歌，放松一下。”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磁带，麻利地换好，摁下了播放键。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好听的旋律响起，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细细的尘粒在空气中飘荡。
很久以后，芹菜还会想起那个带着灰尘味道的橙黄色的下午，仿佛很长，又很短。
【5】
小学毕业，芹菜还是去了城里。这次，父母的态度很强硬。表哥，大舅都同意，就连外婆也没有站在她这边。
念个好初中，才能上好高中，才能考上好大学。这是一个正确得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
芹菜知道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她听见了内心的答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别。
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暑假，弟弟突然生了大病，外婆带着她连忙赶了过去。
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留下来，父母给她报了个补习班，为接下来的入学考试做准备。
考试结果不太理想，靠着父母的打点，她勉强进了那所初中。
芹菜心里憋着一口气，开始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曾经的好成绩不堪一击，父母的“好心支援”让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内疚也好，弥补也罢，她不愿去想太多。
她仍旧和朱七七保持信件往来，那时，电话还是一种稀有物。
班上的同学都到镇上读初中，朱七七说，镇上比村里大多了，城里肯定更大吧？
芹菜就给她讲各种城里的见闻：“朱七七，你知道吗，城里的衣服都有名字，鞋子也有。有名字的东西都好贵，他们说那叫名牌。”
信末，她会装作不经意地“顺便”问一下土豆的近况，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扭捏。对于男生、女生的事情，她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
好在朱七七大大咧咧的，给她汇报说，土豆又长高了，越来越帅，话还是不多，冷冷的，反倒好多女生喜欢他呢。说罢，又打趣道：“看来，朱七七和白飞飞恐怕都没希望了。”
芹菜回了她一串哈哈哈哈。
【6】
日子一天天过着，对于现在的家，芹菜逐渐习惯。弟弟很可爱，会开心地叫她姐姐。和父母之间依旧客气礼貌，有着无法消除的一丝陌生感。但当初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们的话，却渐渐淡忘。
中考，芹菜以优异的成绩升上了本部高中，全市最好的高中。家人高兴又欣慰。
朱七七不打算念高中了，她去了本市一家职中报到。土豆也是，他想早点工作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高中课业更加繁忙，芹菜每天六点起来，晚上十点多到家，洗完澡挨着床倒头就睡。
高一结束的那个夏天，土豆来看她。那天，她正抱着一摞语文卷子从老师办公室回来，远远就听见有人喊：“芹菜，有帅哥找你。”
她的心颤了一下，抬头望去，一眼就看见他，挺拔的身子靠栏杆站着，轮廓分明的脸庞，俊朗的眉眼，陌生又熟悉。
正好，他也朝她看来。对上他的视线，芹菜有些慌乱，又欣喜。她匆匆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急忙跑进教室，收拾好东西，整理了一下头发。
“走吧，芹菜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她学着表哥的语气，自己先被逗笑了。土豆也笑了，像春风吹动了湖面的涟漪。
真好看。这念头刚闪过，她连忙晃晃脑袋，想什么呢！
【7】
“怎么样？这家的牛肉面好吃吧？”
“我听朱七七说，你学厨师了？厨师好啊，想吃什么就可以做。”
“以后等你变成大厨，我可要去你店里蹭吃蹭喝。先说好了哈。哇咔咔......”
他也不说话，静静喝着汤，看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只是笑。
“你说，我是学文科还是理科呢？文科我懒得背书，理科我数学又实在太差。”她吃饱喝足，歪着头，一脸苦恼。
“哎，我跟你说，我最近可倒霉了。前两天考试那个教室没有钟，我手表又坏了，差点没写完。”
芹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有好多好多的话，说也说不完。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把他当成一个树洞，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全都说出来，就很轻松、快乐。
“芹菜，还不走吗？马上晚自习了。”有同班男生经过，可能刚运动完，脸上还挂着汗珠，在夕阳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去吧，别迟到了。”土豆喝完最后一口汤，轻声说道。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那你下次再来找我玩，我还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带你去。”
“好。”他说。
【8】
土豆是个骗子，一个大骗子。他再也没来找过她，只是有次托朱七七给她带了礼物，是块手表。银色的表盘，黑色皮质表带，她说过自己手腕细，不喜欢钢炼表带，老晃荡。
朱七七说，他去了上海实习，工作很忙。后来，朱七七也联系不上他了。
再后来，高考结束，芹菜填了上海的志愿。她在上海读了四年大学，吃过许多餐厅，却从来没遇见过一个叫做“土豆”的厨师。
大学毕业，芹菜留在了上海，读研。
研二那年，她和室友逛商场。那天人很多，她俩被挤散了。芹菜被挤得头昏脑涨，只觉得手腕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愣住，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蹲下身去，低着头四处寻找。
“芹菜？”一个女声响起。
她抬头，愣了一秒，“朱七七？”
果然是朱七七，她在上海一家信贷公司做客户经理。没想到居然在这偶遇，两人聊了几句。
“哎呀，我还赶着去见个客户，先走了。有空来找我玩。”朱七七说罢要走。
芹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土豆他，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土豆？哦，他去年结婚了，回家给他爸盖了个房子。现在孩子快一岁了吧。”
芹菜只觉得周围的人声一下子变得遥远又模糊，嗡嗡地，一阵一阵。
“芹菜？芹菜？”室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室友看着丢了魂似的她，不放心地问：“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了？”
“我的表掉了。”她呆愣愣地答。
“掉了？那赶紧找找，我帮你一起找。”
“我找了，可是找不到了。”
她抬起手腕，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故事的最后，不，故事还没来得及开始，他就已经说了再见。
早该明白，她不是白飞飞，也不是朱七七，她只是芹菜。
而他，也从来都不是沈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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