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是一种痴情

我来北京的时候，母亲低声说，你过几年就回来吧，那时真别再走了。我忽然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漂泊无着，母亲也是默默地等着。如今父亲算是再无漂泊的心也无漂泊的力气，而我却正开始爱极漂泊的生活了。

大四那年，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去一个小岛上住了半个月，那小岛本来是个旅游胜地，不过是仅限于夏季，一到秋季中旬，人就没有了，整个小岛安静得可怕。游客走了，海边旅店的店主也走了。我住的那个旅店只有我一个客人，店主在我入住几天后也回老家了，放心地把三层楼的旅店交给了我。那是一段彻底孤寂的时光，我住的旅店到沙滩只要五分钟，我每天黄昏时就沿着沙滩走，走完沙滩差不多要半个小时，那么大的沙滩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北风初凉，阵阵吹来，我远眺着远处的海，远眺着归航的渔船，犹如沧海一粟，又犹如全世界都是我的。由于吃饭的地方很远，店主也不方便给我做饭，我就自己买来电饭锅做饭，竟然这么生活了下来，想来也是奇迹。这段经历我有写成一篇文章，此处就不赘述。

那是一段沉默而无欲无求的时光，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爱情，我一句话也可以不说，我可以连续几天用榨菜下白米饭。那时我就发现了一个很让人沮丧的事实，那就是我太沉湎于这种感觉了，我似乎一直就适合这种漂泊的生活，也似乎一直就爱着这漂泊无着的生活。

我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李白杜甫等等之人的浪游生涯，他们也许并不是为生活所迫，他们也许并不是因为政治迫害，也许只是他们的身体里天生就有着漂泊的基因。十年江湖飘荡，杯酒昏灯，这是一种无法解脱的痴情。

此后似乎就这么一直不安定了下去，总是爱到处跑，倒也快意。只是身边的人见了不大放心，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安定。像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都已经安定下来了，结婚的结婚，定亲的定亲，也有生了孩子的。在故乡安稳地生活了下来，只有我到处跑着。这倒不是大城市小城市的选择，因为在我看来，大城市小城市是一样的，我不怎么在乎，我在乎的是待腻还是没待腻，待腻了不管是什么城市都想跑掉。

所以我母亲总是忧心忡忡地对我说，看来我们老了时是靠不住你了。我忽然想到姜夔，终其一生都是漂泊无着，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江湖如酒》，就是讲他一生漂泊的，从江西到湖北到安徽到江南，一生流徙，从无定处，这样的人只能孑然一生，谁又能依靠呢？

所以我父母才这么想我结婚吧。可是他们也许不理解，有些人就是结了婚也是这么漂泊着的，顶多是带着妻子一起漂泊罢了。只是现在交通便利，信息发达，漂泊再也不用那么辛苦，那么落拓了。不用再像古代那样，从京城到江南，要半月一月的，不会像李文秀那样，从回疆骑马到江南要花两三个月。一切都快极了，虽然想着没有古代那么浪漫，但是事实上必定是更好的。我不认为漂泊一定是在路上，神色疲惫地走，那样太辛苦了，也太不好了。我想的漂泊更偏向于一种在别处生活的样子，在这个城市生活一段时间，在那个城市生活一段时间，在山里生活一段时间，在水边生活一段时间，在陆地上生活一段时间，在海洋上也生活一段时间。

这样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这需要很多钱。钱可真是恼人的东西。但是钱的事情再想办法嘛，突然很羡慕起《儒林外史》的那些人来，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到处打秋风，那些官似乎也很傻，只要开口就能得到钱的。而我又是个物质要求不高的人，给我破房子我也能住，给我粗茶淡饭我也能吃。这点尤其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白石道人姜夔，竟然可以煮白石吃，再一个就是唐寅，可以拿桃花换酒喝，只要学到这两人一层功力，那么也不会饿死了，再不济可以去学气功，听说气功练到家的人，可以吸纳西北风饱腹，这也是极好的方法。如此不需要钱也是可以漂泊的。当然这是玩笑话啦，只要不是想特别有钱，边漂泊边挣钱还是可以的，不过带着妻子的话，也大概真不忍心让她过这种生活，所以只能将婚姻靠后了。这让我想起蔡澜说的一句话——当然我也是赞同婚姻的，要是能同时娶几个老婆的话。我虽然引用，但是绝不赞同蔡澜的话，我只是打个比方，要是想到处飘来飘去，有了家累是万万不行的。我好几个朋友都是这么说，因为家累不能随意走走。

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那就是像苏曼殊那样，去偷个和尚的戒牒，然后再偷身僧袍僧帽，颠三倒四地去化缘，去写诗，还可以来段露水情缘，还可以去吃牛排呢。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再去偷一张戒牒，也可以不要，反正现在野和尚多的是，山门也多得是，看着你光着头，总不至于将你拒之门外。不过这有个坏处，不能成家，不然带着个妻子就当不了和尚了。

当然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就是我同事在朋友圈说的，她说她遇到一个保安，那个保安在三月到十月就来北京，十月到次年三月就去广州，因为这两个时间段都是两个城市最好的季节。这保安真是个有意思懂生活的人，反正一直在北京或者广州当保安也挣不了多少钱，干嘛不让自己好过点呢，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太够完美，最后将一年分成春夏秋冬四季，或者分成十二个月，每个季节，或者每个月都去一个地方，那样就更美了，如果当保安不行，大有别的职业可以。看来我也要去当个保安了，不过身弱，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既然钱的事情解决了，那就是漂泊中的寂寞了，不过这个不用在意，寂寞对漂泊是有益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种寂寞只能在不断的漂泊中才能找到吧，而这种寂寞又有别于深夜的寂寞，更有别于生理上的寂寞，这种寂寞能达到一种更为玄妙的境界。也许能寻到一个神仙，那又是另一种不可企及的寂寞了。

前日见朋友，和她喝咖啡，给她说了我的经历，她笑笑说，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笑着没回答，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一点都没趣，太爱自己了罢，所以毫无挂碍，未免无情了些。庄子的妻子死了，他能鼓盆而歌，这样的人，就是身在斗室，心也能漂泊天地。而这就是我的追求啊！

2016/3/27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