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VOL.2020.02.26

很多时候，玉与石头的区别，全在鉴赏者的一念之间。

高三语文老师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带着那种老知识分子所特有的严谨与古板，操着一口还算入耳的方言音普通话，语调沉稳，中气十足，音色洪亮，有一种亦柔亦刚的味道。

很多老师会尽量避免把自己的个人情感融入到教学中，但他并不忌讳，他曾大肆抨击车展上的车模这个毫无意义的职业，也曾对体育运动中的拳击破口大骂，以一种老知识分子特有的方式表达强烈的愤慨，不含任何低俗不文明的词语，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极度不满的愤怒情绪，他想不通为什么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居然还会存在拳击这种野蛮血腥的运动。

他曾花了整整大半节课的时间严肃认真地为我们讲述一段墓志铭，主人公是一个我们压根就不认识的人，他的一位朋友，因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不慎滑倒磕到了头而不幸去世，他给我们娓娓概述了那个人的生平事迹，当然，我一个字都没记住。

平心而论，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好老师，作为一名老人，很多当下正在时髦流行的话题与热点他都与我们一样知晓，但我总觉得，骨子里他还是跳不出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一条代沟明显地横亘在我们之间，至少是我和他之间。

他曾布置过一篇命题作文：我想握住你的手。当时我突发奇想就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融入到希腊神话中来完成这篇作文，作文发下之后，我看了一下，没打分数，没有任何批语，就像他没见到过这份作业似的。课堂上，他念了那些他认为写得比较好的同学的名字，念完之后说：“有一位同学的作文我没有给他批，为什么呢？他给我抄了满满十三页的希腊神话上来！”后半句是提高了嗓门气愤地说的，话音刚落全班就爆发出了一阵夸张放肆的大笑声，等他们笑完之后他接着补充骂道：“我要看希腊神话我不会自己看书去吗？我不会上网去看吗？……”虽然我不认为那篇作文是块美玉，但他却把它当做了茅坑里最臭的石头。

当时我的脸是火辣辣的，既生气又怕被同学知道他口中那个人是我，很显然他只看了一个开头并数了一下页数，我一没有抄，二没有跑题，而且他也没有限制字数，所以字数也没超纲，但他却在没有阅读的情况下直接给全盘否定并当成反面教材大加批判，让我诧异的是，不久之后，一些人问我要作文看，我惊讶地问他们为什么猜到是我？“排除法，排除全班其他所有人！只有你最符合这气质。”

一次考试，有一道仿句题，题目已经忘了，就是两种事物，属于同一个类别，但彼此却又大相径庭，我的答案是：

你是雷雨，

我是细雨；

你习惯在风驰电掣间冲向大地，

我喜欢悠哉悠哉地飘过天空。

试卷分析的时候他照例又读了那些他认为写得很好的句子，花了好一段时间读了几十个人的句子，老实说我认为那些都没我写得贴切，但他并没有读我的，这甚至让我有点怀疑自己的鉴赏能力了，到底是自己过于自大且不识货还是他只是不喜欢我这个句子？

当时我左手边的临时同桌是个女生，由于我一个人坐在教室正中间的小过道里，左右各有两张桌子与我紧靠在一起，每两星期他们更新一次，我则永远不动，那个女生看了我的试卷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这个写得好好，比那些都好！”终于得到了认可，我开心地像个孩子，如果不是她的这句嘉奖，也许我就不会记住这段句子，直到许多年后，去年创作小说的时候，我把它改了一下，用作了故事中两个性格迥异的恋人的诀别诗：

你是那午后不期而至的滚滚雷雨，

而我是清晨约定俗成的绵绵细雨；

你习惯在风驰电掣间撕裂云层，冲向大地，

我喜欢御着晨风，悠然自得地飘过天空；

你瞧，纵使同归，但我们，始终殊途，

就让我们各自去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和大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