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
生病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水一样柔软,希望就这样做一纹波,不起不浮。
“那不是死人了。”病榻边上的老头,白发,满脸胡渣,穿破深蓝喵袄子,他笑眯眯的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
我躺着,没伸手,我因此说:“此刻我是一条风平无奇的河水,不会浪。”
“老儿没学过字,听不懂哦。”老头把我扶坐起来,把苹果靠在我的嘴巴上,。我小小咬了一口,看了一眼他的手,粗糙发干,然后我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嘴里的味道。
我说:“老头,你这么做是没有好处的。快把我扔到乱葬岗去吧。”
老头依旧笑眯眯的,他说:“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围绕着这个尖锐的死字,我们绕了太多的弯子。我叹了口气说:“何必呢?连我亲生父母都把我给扔我,我和你非亲非故。何况,路上的孩子,运气好的,都会被鬼怪带走,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老头的手很硬,划过我的脸蛋,感觉皮肤破了的感觉,他拿下搭在背上的毛巾擦了擦他脸,炕上很热,他受不了了。然后他看见了什么似的,把毛巾换了一头,伸过来擦了擦我的脸。
果然流血了。
他依然在我眼前,非常自然的用毛巾手裹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说:“你好好睡,真死了,我再扔了你。”
心里感觉莫名其妙的。
“死了,再被鬼怪捡了去,就只剩被吃的份儿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怪。”
“有的。不然路上那么多小孩子的尸体,怎么都不见了。”
“……”
三天前,老头发现了被草席一裹扔在路边的我。他居然胆大包天的上前打开了草席,他说当时,他看到草席还在呼吸颤抖。那是太冷了。我记得的,大冬天的就这么躺着,即使觉得自己没救了,身体还是没办法绝望的停着发抖。心中想着那个美好的鬼怪快快出现吧,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个臭老头。
我记得的,大冬天的,我的阿妈阿爹说:“小雨呀,养不起了,留个你弟弟妹妹,可以吗?”
我说:“可以呀。”
谁叫我生病了呢?叫做发烧感冒的小病。
老头房子滚圆大,就二十来平吧。除了床还有一个大柜子,其他地方,堆满了垃圾。中间腾空的地方,有个张桌子,边上有个烧东西的铁架子,老头把小板凳搬到那去坐了,吃着桌子上白净的豆芽,顺道点上烟斗的火,一边抽,一边说:“当侯村的孩子,都不容易。”
是呀,侯村的人拼命生娃,却不把娃当娃养,明知道养不起了了,还要继续生。因为需要当钱卖,越多卖的越多,剩下的继续长大成人,继续厚道的传承着生娃的教养。只是这两年,出事了。
我说:“老头,你说,这两年,为什么都没人来我们这买娃了。”
老头吧唧吧唧烟斗,烟滚到木梁上又下来,腾腾的烟也跑到了我边上。
“……”
“这样没了生计。侯村要一直这么死人下去,该没人了。”是呀,两年前,突然没人来了,孩子多了,穷人家怎么养的起来呢,只好扔了。
各种借口,各种狠心的借口。我的三个姐姐就是命比我差,早早被扔了。我也不过多熬了些日子。
“你是个好娃娃。”老头说:“我见你偷偷去学堂听课。”
“老头,你认识我?”
老头继续说:“我见过你在学堂窗外偷听课。”
侯村唯一的学堂,为了让被卖的孩子能看起来更加有质量而存在的。
女娃娃被领养的几率本来就低,我那么认真的去学习,为的就是被领养,可惜了,还是可惜了。
我累了,我对老头说:“老头,让我睡觉吧。”
老头吧唧吧唧的抽了几口,放在桌上,过来,把我躺平了。
老头人不坏,可是他一定不是好人。我心中知道的:“一定是他看上我了。等我好了,大概就只能做他老婆抵了。”
命都是不好呀。
病很快好了,因为得到照顾了。
三日后,我便能下床了。都是苦穷人家的孩子,不娇养,怎么阿爹们就这么狠心,就连口饭吃都不给。
想想也是。
还是老头心眼好。每日给碗豆芽汤喝,还能蘸干饼吃。
起床了,也就能走一走。
往前走到门口,开门,再掀开麻布帘子,外面有个简陋的棚子,烧柴的灶台在里面。他的屋外满是可怕的垃圾甚至在灶台边上摆了不少草席。好像连死人的东西也捡。
老头,还在收拾分类他的垃圾的。
我站在他说:“我病好了。”
老头听见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蹲久了,看着微微有些晕了。
老头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老头房子后面的大竹林,走进去很深,露出一块平壤。你不会相信你看到了什么?
我双手捂住眼睛,再放开。眼前有着无数个小山
丘,上面插了一条板条。无字。无声。
都是这个侯村被抛弃的孩子们的坟。
那是一个白肚子刚刚浮起的大早,在我眼里老头的面貌不再同以往的一样了。
“老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