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害怕,我未变强,您先变老
“回来吧,老妈受伤了,是......车祸”电话那头,老姐有些语无伦次,简单的几句话,几度哽咽。
坐在从广州回湖北的高铁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对四年前自己坚持南下广州,追逐自由和梦想的执念深表愧疚。那时候,总以为小城市装不下自己年轻的梦想,却未曾想,即使是大城市,关键时刻也很难满足自己简单的愿望:比如,穿越上千公里的距离,在家人最需要的时刻能及时陪伴在他们身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我第一眼看见躺在救护车上的老妈时,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很难相信这是那个几天前还在催我赶紧结婚生子,用“别人家的孩子”呛得我说不出话来的霸气老妈。
她躺在那里,本就矮小的身躯因为胸部伤口撕扯的疼痛蜷缩成一团,显得更加瘦弱;印象中总含有盈盈笑意的眼睛,此时充满恐惧和歉意;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无奈身体过于虚弱,传到我耳边的只是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凭直觉对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心领神会。
老妈生性要强,一辈子不麻烦别人的她突然让所有人抛下手头的工作过来为这场莫名的车祸买单,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她恐惧,年逾六旬的老妈早已习惯用拖延和隐忍应付所有疼痛和疾病,但这一次,面对身上真真切切的病号服、眼前神情紧张的白大褂们,她害怕极了;她满心歉意,老姐家时刻需要人照顾的幼子、我那远隔千里且不太稳定的工作都是她抱歉的理由。
古人言“父母在,不远游,远游必有方”,我想,这句话能够穿越千年,代代传承下来,想必是引起了多数游子的共鸣吧。我不知道古人远游的理由是否都和我一样,但是我猜想,很多远行的游子归来之时,肯定都和我有同样的遗憾:我未变强,父母先变老。
衰老毫无征兆地就降临在记忆中永远健康有力的父母身上,痕迹明显,却让人深感无力。
他们老了,像刚刚迈出家门的小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住院期间,我发现老爸老妈无论什么时候都将一个黑色手提包牢牢控制在视线范围内,即使是短时间出去,也会包不离身,神情紧张而严肃,每每问起,他们都一脸唏嘘,生怕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几经追问,他们向我道出了实情:包里是老妈未来的住院费用。我这才想起,习惯在老家用存折人工取款的他们,对智能卡、扫码这些新型付款方式尚且生疏的他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选择了自认为最保险、最快捷的取款方式:自行携带。看着他们小心谨慎的眼神,我突然有些心酸,这哪里还是印象中永远做事风风火火,毫无畏惧的老爸老妈,他们越来越像两个明明需要保护,却又独自逞强的小孩,想要让远方的我们心安理得地追逐自己的梦想,却始终敌不过岁月无情,越来越力不从心。
他们老了,很多我们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却畏缩踟蹰。入院三天后,老妈的CT检查迟迟没有最终结果,凭直觉,这项检查应该当天就出结果,本打算等她的主治医生过来查房时间一问究竟,谁知就在我离开的时间段,她的主治医生查完房后径自离开了。外科手术医生排班较满,除了早上查房时间,平时很难觅得踪影。我有些生气,嗔怪地对老妈道:“查房时间段您为什么不亲自问一下呢?”她瘪瘪嘴,有些委屈和自责,“我.....”她想了想,紧接着回答说“那个医生看起来好忙,我还没想好怎么说他就走了”。看着她难受的表情,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生性腼腆内向,每次见到家里有许久不见的陌生访客,总会紧张到忘了应该如何称呼对方,最终的结果,总是尴尬收场,以至于过了很久,一些长辈总会开玩笑地叫我“小哑巴”。老妈却始终认为,我这让人难堪的腼腆源于见过的人事太少,眼界太窄,她坚持鼓励我去读更多的书,走更远的路,见更多的人和事,才有了今天无惧无畏的我。而如今年老的爸妈,多像当年那个总是心怀畏惧的我,时光轮回,轮到他们畏缩踟蹰时,我却不能像他们当年陪伴我长大一样陪着他们慢慢变老。
他们老了,为了不给子女添麻烦,却又倔强着不服老。老妈住院期间,我听过最复杂的句式是“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哎,过几天你就又要走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前一句一脸嫌弃,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后一句则让人感慨万千,进退两难。他们一边纠结着我长期缺岗可能带来的工作影响,一边计算着,5月一别,不知几月才能再见。临走前几天,老爸拼命地记着医院附近各种重要地理标记:影像科在5楼,体检需要提前去那儿预约登记;食堂在一楼,去超市需要换两次电梯……一向大大咧咧的老爸费力地反复记忆着各种琐碎,生怕我会为自己短暂尽孝后匆忙的离开而自责和后悔。
其实,怎会不后悔?从湖北返程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始终反复呈现一句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真真切切地就走在这条注定会充满遗憾和悔恨的路上,却不敢轻易回头,我多害怕,我未变强,父母先变老,速度快得令我措手不及,甚至负担不起,而我能做的,只能是一边快速向前,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时间啊,你慢些走,老爸老妈,你们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