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非真世界·天变 第八章 司马怀璧(1)
“你应该告诉她,我不要林炎,也不要好好地过,我只要她抱我一抱,然后就让我马上死掉!”
——司马怀璧
文/怀山若水
1
司马怀璧不停地雕着、刻着。
从五岁拿起刻刀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需要它。短短的刀柄只要握在手中,就能使他感到无比安祥,仿佛世间再无纷扰,只余一个人心无旁骛。
他有一头银白如雪的长发,每到月圆之夜便会映着月光微微发亮。这让他从小就被人当成怪物来看,亲人避之不及,朋友少之又少。于是,一把刻刀便成了他诉说心事、编织希冀的伙伴,一如学士手中的纸和笔,士兵手中的刀与剑。
霜月的冷风穿梭在来峰的林间,带起松涛阵阵。风中有野菊花的香气,清冽甘甜,沁人心脾。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从大青石边淌过,潺潺流水清澈见底。几尾深色的小鱼嬉戏追逐,偶尔吐出一串水泡,在水面上泛起浅浅的晕,荡漾开去。
怀璧一刀一刀地刻着。薄薄的刀刃起起落落,掉满一地木屑。它们有的随风起舞,有的归入尘土,一如他零乱的人生际遇。
忽然,几声温婉的低鸣传来,那应该是正在哺育爱子的母鹿吧,否则怎会如此亲昵,如此爱怜?
司马怀璧停下来,怔怔地有些出神。
“公子,喝药吧。”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响,一碗药汤随之出现在眼前。
琥珀色的药汤倒映出他的面容,却因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什么时候才能不喝它,司马怀璧厌恶地想。
自从三岁那年的一场风寒后,他就被查出患了一种怪病,几乎所有的医师都束手无策,甚至连怪病的名字都说不上来。
直到有一天,一位叫柏青的学宫圣手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怪病才算是有了一个名字,叫作九阴绝脉。
据柏青说,正常人身上只有八脉,可他却多出一条。这种打娘胎里带来的病,世所罕见,根本无药可医,连柏青都认为他活不过十岁。可是直到过完十八岁的生辰,他也没死。
在这漫长的十五个春秋里,他的日常生活与普通人无异,可是只要一到天冷,或者受到风寒侵蚀,积聚在那条阴脉里的寒毒便会发作,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痉挛、咳血还是小事,最凶险的莫过于昏迷。这个时候的他气若游丝,体温只比死人略高一点。很多次,他都在梦中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可是几天过后,他又会在无数惊疑的目光中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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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间钻进怪异的药味,同时还有淡淡的依米花香气。顺着捧碗的纤手往上,司马怀璧看到了那张古铜色的殷殷笑脸。
林炎是一个混血女孩,身上流淌着一半流沙人的血。
那是一个历史比纳澜人还要悠久的民族,悠久得乃至于几乎跟上古摩天人同处一个时代。那时的流沙人被唤作沙塔人,传说他们能用古老的咒语把沙丘变成一座座雄伟的高塔,然后居住在里面。直到今天,在中陆西南的大沙漠里,还屹立着不少沙塔遗迹。依据地基判断,这些沙塔在建成之初,占地大小就如一座小型村落,高度竟然达到二十丈开外,并且十分坚固。
我要是流沙人就好了,至少他们住的地方温度很高。司马怀璧每次见到林炎时,就会这样想。
“天气凉了,再多放一钱火姜。”怀璧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然后把它交还给林炎。
俗话说久病成医,十二岁那年,他就把自己喝了近十年的药方子全给研习透了,并开始自学医书,自己给自己配药。为此,替他治病的一代国医圣手柏青还把他收作了关门弟子,并在他十六岁及冠的时候将他送入了学宫的百草门。
“是,公子,”丫头把碗拿在手里却没有离开,“早上山里凉,您还是回屋再刻吧。”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像老奶娘了,怀璧不禁想起当初她被老奶娘叫到自己跟前的情形。
老身的日子不多了,可少爷您总是要有人照顾的呀,奶娘当时躺在床上说。按理讲呀,人家孩子摊上这么大个家族,理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才是。可您呢,打一落地就没了娘,别说什么身份,就是连个家门都入不了。继母恨您入骨,那些个弟弟、妹妹们也没一个把您当作哥哥看待。如今您身子骨又这么弱,成天犯病,真是可怜见的,先祖不开眼啊!老奶娘每次提到自己的身世,最后总要抱怨上这么一句,可自打那次以后,司马怀璧就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这个小女孩子也是苦命人,母亲是春晓楼的,年头上得病亡了,到死也没找着那个狠心的爹!只知道对方是个有钱有势的流沙人。唉……这就是命啊,孩子!
老奴看她可怜,就悄悄把她买来认作孙女,还替她起了个咱们百旗人的名字叫林炎。老奴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想着您这个身子最需要暖和,想着越多的木头就能生越多的火,所以就挑了这么个名字,图个吉利呗,您可千万别嫌弃啊。
这大半年带她在身边,瞧她倒也还算老实乖巧。今儿老太太我就倚老卖老做回主,把她许给您了,从今往后你们要相互照顾,好好地过,这样老奴去了,对你娘才能有个交待呀……
对我娘有个交待?老奶娘,你在那个世界可曾遇到我娘了呢?如果你遇到了,就该告诉她,我不要林炎,也不要好好地过,我只要她抱我一抱,然后就让我马上死掉!
3
司马怀璧回想着过去,情到痛处,一段气血上涌,顿时止不住地连连咳嗽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多嘴,您千万别生气!”丫头着急地轻抚起怀璧的后背。
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轻柔,那么用心,司马怀璧看了林炎一眼。她长得不算好看,皮肤缺乏光泽,眉毛又粗又浓,嘴唇也过于饱满,长长的脸蛋更是两颊瘦削,丝毫没有妩媚可言。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温柔透彻,时时流露着关切。
母亲也有这样的眼睛吗?司马怀璧不能确定。他无数次冥思苦想,并将这些想象付诸刀尖。他认为自己能雕出一副令自己满意的面容,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次,亦是如此。
怀璧猛地一扬手臂,半个木偶带着无尽哀思,“噗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溪水里。
“公子,奴婢错了,您要罚就罚奴婢吧,千万不要拿它们出气,那可是您日日夜夜的心血啊,公子!”女孩子作势就要下水去捞。
怀璧一把拽住她微颤的手臂,“不要你管!”
女孩子茫然无措。
身边的溪水不住流淌,载着木偶浮浮沉沉,越漂越远,终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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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怀璧,你果然躲在这里,真是让我一通好找。”一个肥胖的身躯从草丛里钻出来,大脑袋上沾了不少草屑。
“巴屠,你来干嘛?”司马怀璧大感意外。
这位骏州野猪堡巴家的三公子,虽然有个颇具杀气的名字,却素来胆小如鼠。名字里有个“屠”字,却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他还有个见血就晕的怪毛病,见不得任何带血的东西,就是与血相关的事情都不能多想,否则便会四肢瘫软,浑身哆嗦。所以他虽然比怀壁早进学宫三年,却至今都得不到宗师的青睐,佩不上白玉貔貅。
“废话,当然是来找你啊,你们俩这是……”胖子伸出一根肥肠般的手指指向两人,脸上带着坏笑。
怀璧松开林炎的手臂,瞥见女孩子脸上泛起了潮红,“什么事?”
“嘿嘿,你爹来了,就在木屋边上的松林里等你呢。”
司马怀璧冷哼一声,“他来干吗?”
“我咋知道,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丢出一个白眼。
“知道了。”怀璧低下头,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木疙瘩。
“知道了那就赶紧去吧。”胖子催促。
“哦。”怀璧刻下一刀。
“哦什么哦,你倒是起来走啊!”胖子一跺脚,浑身赘肉乱颤。
“别吵,再吵把你剁碎了喂鱼!”司马怀璧猛一抬头,脸色阴沉。
胖子望了望指向他的刻刀,又瞅瞅石边的溪水,连吞了几口唾沫,说道:“好,算你小子狠,以后有事别找我,我……小爷我还不伺候了呢,好心没好报!”
“巴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公子……今天……身体不好,所以……”林炎怯怯地起身给巴屠赔礼。
“他身体不好?本公子还累得半死呢!没事儿总跑这么高的地方待着,撑的呀!还有他爹也是,每次来,不是一大早就是大半夜,找不着他就找我,我又不是他家的管事,干嘛总让我跟着受累呢?我……我这么胖,我容易么我?”
巴屠指天画地地叫嚷着,像极了菜市场里被骗了钱的怨妇。他几次都把一条肥腿抬得老高,可就是没挪动地方,最后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
“人家摊上个侯门公子,不是鲜衣怒马,就是山珍海味。可我倒好,满心以为攀的是根金枝,没成想却挑了根枯枝,没的显摆也就算了,你竟然还嫌我烦,要剁了我。我……我好歹也是堂堂野猪堡巴愠的儿子,凭什么要遭这份罪啊!反正你爹也说了,不能把你带过去,他就拉我去充军。真要那样,我也肯定是活不成了。你们……你们司马家的人难道都是这副德性吗?老子不讲道理,儿子也不近人情。算了!反正左右都要被你们弄死,我……我还不如自尽了痛快呢!十六年后,爷还是一条好汉。来来来,把你那指甲刀给爷,让爷抹脖子算了。快呀,拿过来!发什么愣啊,就说你呢!快!”
“我没发愣,”司马怀璧静静地瞪着巴屠,“我只是在想,你怎么就没投胎做我弟弟呢!”
“怎么说?”巴屠一头雾水。
“这样的话,那个我最不想见的人或许就能早点被你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