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
按照村子里一贯的习俗,最小的孩子应该是爹娘最心疼的,别人家都是这样,可她家偏偏不是这样,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爹娘的疼爱和家庭的温暖。据说她刚出生的时候她爹娘就打算把她送走,在她之前家里已经有五个孩子了,五个全都是女孩,一心想要一个男孩的爹娘看到她的出生后失望透顶,她的第一声啼哭是她的狂欢,却是这个家庭的灾难。
她的出生让这个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更加落魄,爹娘觉得养不起她,就想把她送走,原本打算送到其他村给那些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养,养她到16岁,16岁以后便可以许一个人家,由得她自己讨生活,这也算是一条好的出路,可谁知道那些想要孩子的人家都不要她,嫌弃她是个女孩。
她爹娘折腾了好久,也许是好几天,也许是好几十天,也许是好几年也没能把她送出去,迫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把她留下。她的爹娘因为这件事情大吵了一架,她娘狠狠心,哭天抹泪的说,“干脆把她送到荒山野岭去,让她自生自灭,牺牲她一个人,总比让全家人挨饿的好。”
最后还是她奶奶出面,训斥了她爹娘,坚持把她留下来,她奶奶骂她的爹娘,“没心肝的,你们不养,我养,你们不疼女儿,我疼孙女,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们把她送走,有我一口,就不会让她饿着,我不仅要把她留下来养,我还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就这样,她终于被留了下来,她在奶奶那里吃饭,在她自己家睡觉。后来,她索性搬到了奶奶家,和奶奶一起睡。直到她两岁,爹娘也没给她起名字,她是家里的第六个孩子,又是奶奶拼命留下的孩子,奶奶就给她去了一个小名叫小柳,后来所有人都这么叫她,直到她成年,爹和娘也没给她取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名。
她的姐姐们也不怎么待见她,都认为她是这个家庭的拖油瓶,每次她都偷偷躲在角落里看她们在门前的空地上丢沙包,跳格子,跳皮筋,捉迷藏。她很羡慕她的五个姐姐,她时常看到娘给她们梳漂亮的小辫子,小辫上还扎着两根鲜艳的小红绳,一闪一闪的,漂亮极了,而她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其实奶奶也有给她梳小辫,可是她总觉得奶奶梳的没有其他姐姐的好看,有时候她故意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希望引起娘的注意,让娘也给自己梳一次头发,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成功。
无数次在梦中,她都看到娘微笑着给她唱摇篮曲,哄她睡觉,给她做饭,给她梳头,像对待其他五个姐姐一样对待自己,可是每次醒来她都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个冷漠的娘,只能远远的看着,连说话都不敢。她不敢哭,她怕娘不开心,也怕奶奶会伤心。她就像是一个没有爹娘的野孩子,她和其他小伙伴去山上玩,去放羊,去摘野果,在人家收割完的麦地里跑来跑去,其他孩子的爹娘只要到了饭点便会来寻她们,有时候还会因为玩的太晚而教训她们一下,她从来都没有,她好羡慕自己的小伙伴,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爹娘也能来寻找自己,找自己回家吃饭。
这天,她故意玩的很晚很晚才回家,像是在跟自己赌气,又像是在和爹娘赌气,她自己一个人跑到水边去玩,故意把鞋子弄湿,把裤子弄脏,连脸都弄得脏兮兮的,月亮都升起来了她也不回去,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水边,看着圆圆的月亮,她哭了,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哭,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回去,爹娘也不会来找她,只有奶奶会守在灶边等她,一遍又一遍的热着饭菜等她,想到奶奶,她赶紧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脸和手,擦干了眼泪,跑回家去了,从此,在她的心里,她没有爹娘,她只有奶奶。以后无论是在放学路上,还是在田间地里,看到爹娘,她都唯恐避之不及。
她觉得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一直给她做好吃的,保护她,默默的陪着她。
她七岁那年,因为她要上学的事情奶奶和爹娘大吵了一架,爹娘不让她上学,说供不起,奶奶执意让她上学,奶奶说,即使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她上学,在奶奶的强硬态度下,她爹娘勉强答应了,送她去上学。
自从上了学,她便一心只想学习,考重点大学,将来找一个好的工作,她想带着奶奶去大城市里,离开这个地方。
她天生聪明,再加之她特别努力,从一年级到初三,每次考试她都是第一名,初三的时候班主任为了鼓励她,给她发了些奖学金,她拿着这些钱,给奶奶买了许多软的糖果,给自己买了一双球鞋,剩下的全给了奶奶,让奶奶自己再买点好吃的。
由于她成绩特别好,村里的人都知道她,连隔壁村的人都认识她,常常夸她,爹娘有时候听到这话,也高兴,有时候还会做一桌子好吃的,叫她到家里吃饭,每当这个时候,她总觉得十分的尴尬,能拒绝就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就拉着奶奶硬着头皮去,去到那个自己真正的家,她总觉得十分陌生,看着几个姐姐和爹娘,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后来,她终于考上了自己的理想大学,她去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北京上大学。开学的那天,她心里很高兴,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她终于为自己打造了一片新的天地,她没有和爹娘告别,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北京,她这一去,就从来没想过要回来,她要努力在大城市生活,把奶奶也接过去。
上了大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她打了好几份工,家教,服务员,小时工,打字员,什么赚钱她干什么,再加之她的学习成绩好,每年都能拿到一笔奖学金,这些钱足够她花了,有时候她还能剩余一些,她用这些钱给自己和奶奶一人买了一个手机,还给奶奶买了许多东西寄回去,就这样默默牵挂着那个慈祥的奶奶,她一直都很努力,她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
寒暑假她也从来没有回过爹娘家,只是回家看看日渐年迈的奶奶,她还利用这段时间给人家打工,能挣好大一笔钱,她时常看到舍友给爹娘打电话,她从来都没有,她只会给奶奶打电话,她一点都不思念那个没有人情味的家。
大四那年,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她也不例外,她成绩很优秀,有很多公司抢着要她,她最终选择了一家国企签了合约,毕业后直接去那里,工资说得过去,干满三年还分了个单位的宿舍,她想,她终于要凭着自己的努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也就在快要临近毕业的时候,她一个舍友的父亲去世了,她见舍友哭的如此伤心,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上一次联系奶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也许是上个月,也许是上上个月,最近一直忙着工作和毕业的事情,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给奶奶打电话了。当她联系奶奶却发现电话号码是空号的时候,她慌了。
晚上,她找出那本藏在柜子底部的电话簿,上面有家里的电话,那是高考的时候老师要求记的,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永远也不会拨这个电话的。
她破天荒的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爹接的,听到是她的声音,爹竟然高兴得哭了,电话那头的爹赶紧叫她娘过来接电话,她们聊了好久,她从电话里得知了她的五个姐姐已经出嫁,爹娘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她还知道了娘这些年一直牵挂着她,怕她在外面过得不好,怕她被人欺负,直到她问爹娘奶奶的事情时,爹才吞吞吐吐的跟她说奶奶上个月就去世了,去世时她正在忙着实习和毕业的一堆事情,不能回家,于是奶奶便让全家人瞒着她,不让她担心自己。
这个世界最爱她的,守护她的奶奶,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开了她。她哭了,哭的有那么一丝顿悟,逐渐理解了儿时奶奶常在耳边说起的,儿孙难解父母愁,长大了回头看看儿时娘不给自己扎头发也许是因为奶奶更想给这个孙女扎头发,儿时没有回家吃饭,父母的喊声或许也是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从黄昏到明月高悬,从带着怒气到变成哭腔,这些或许是儿时的她不能理解和明白的吧。
奶奶虽然已经逝去,留给她的家的概念的教导还在,也许爹娘也只是被她片面的看待了,父母电话里跟她说菜园里西红柿熟了,猪圈里小猪也长大了,问她啥时候回来,给她杀猪吃,问她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吃饱穿暖…那个电话好像让从前所有的不愉快都通通消散了,她和爹娘终究是割舍不断的,她从前那些恨都融在了电话那头爹娘的哭声里。
她从前想着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但她终究做不到,她也是普通人,她也想有人疼有人爱,有人牵挂,爹娘老了,她再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了,亲情始终是亲情,一辈子都割舍不断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之前选择的国企请了长假,她想回去,想陪在父母身边,想好好弥补这些年的时光。
舍友都替她的前程惋惜,但她一点都不后悔,她觉得很值,她一生期盼的,不过是家庭的温暖,现在她感受到了,她也不想独自一人在异乡漂泊,机会难得,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有更珍贵的东西需要她去守护。
毕业后,她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她要去寻找她这辈子最在意,最想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