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神

文 | 云舒

罗素曾说过:累累伤痕是生命给你的最好礼物。但是谁又真心喜欢这份礼物呢，只不过当命运把这份沉重的礼物塞到你的怀里时，你“盛情难却”罢了。

1

阿芝是我的小闺蜜，也是忘年交。她有时称我姐，有时叫我老娘，称呼随着她的喜怒哀乐变换。比如:她想吃我做的三鲜馅饺子时，嘴甜的像抹了蜜，专门拣我喜欢听的说，投我所好左一个“云姐”，又一个“云姐”，叫的我好像真的只比她大两岁而不是二十岁；可每当我看着她黑着眼圈打着哈欠来上班，我跟在她屁股后边数落她“别熬夜，伤身体，到老了容易得病”，就便连她每天早晨顶着半湿的头发来上班“数罪并罚”时，她就朝我翻白眼:“我的亲老娘，我的耳朵都出茧子了!”

阿芝就是生活里的一大朵向日葵，每天从早到晚，永远是精力充沛，嘴角上扬。没事的时候还爱哼哼两句《大王叫我来巡山》，尽管哪句都不在调门儿上。用她自己的话说:“歌者之意不在唱，在乎心境也。”

阿芝的心境总是云淡风轻的，似乎什么大事在她那里“那都不是事”。

2

阿芝其实挺“苦大仇深的”，十四岁那年，他爸爸因为欠人家赌债，离家远逃，至今杳无音信。当年追债的把她家砸了个稀巴烂，她妈妈只会给人家磕头作揖，阿芝从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冲了出去，瞪着血红的小眼睛，撅着小辫儿，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结果真吓跑了追债的人，可是从那以后她妈妈患上了中风，瘫痪在床。

阿芝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的胳膊和妈妈的胳膊用毛巾绑在一起，以便随时醒来照顾妈妈。

妈妈病了，阿芝还要上学，本家的伯伯主张她辍学在家照顾她妈妈，反正她是个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没用。阿芝坚决不同意，她让伯伯出面，把自家老宅的房子卖了两间 ，给妈妈请了保姆。

阿芝的大学是在本市上的，没课就可以回家照顾妈妈，有时还会腾出时间做做兼职，发发传单，她把别的女孩子追韩剧，谈恋爱的时间都用在了生计上，几乎可以用“马不停蹄”来形容她的生活状态。可当她听到周围的人报之以同情的话，她都会笑着说:“我好着呢。”

3

阿芝总是一副“好得不得了”的状态，她的生活似乎永远“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她每天都踩着七寸的高跟鞋来上班，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大花蝴蝶。阿芝长得不咋漂亮，脸比较大，眼睛却很小，也不大会打扮。但她给大家的感觉就是可爱，同事们都喜欢她。

她在办公室就是个负责收发信函邮件的临时工，职位和薪资是最低的，但却是最快乐的。

她每天来得最早，窗台、桌面到地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把饮水机的水烧开，有时她还会从她家的院子里摘上一束不知名的花插在矿泉水瓶子里摆放在窗台上，霎时让办公室生动起来。阿芝做这些的时候一般都会唱那首《大王让我来巡山》，而且唱到“不粘人的小妖精”时会使劲地顿一顿，大家打趣她是“惹人粘的小妖精”。

办公室有一个老大姐常和她开玩笑说:“如果再有一个儿子，非让她做儿媳妇儿不可。”每当有人跟她开这种玩笑时，她就会两眼放光，满脸兴奋地在人家面前转个圈“姐，你真这样想啊？你不嫌我丑啊？”老大姐说：“谁说我们阿芝丑了？我们阿芝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这绝对是老大姐的真心话。

阿芝因为长得不够“女神”，相了几次亲都无果而终，但她似乎不太放在心上，不知从哪趸来一句话“破锅自有破锅盖，啥人自有啥人爱”来调侃自己。

印象中阿芝正式谈过一次恋爱，过程大概持续了半年时间。那半年里，阿芝每天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眼里闪着幸福的光。

据说那个男孩子是外地的，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了本市的一家公司，因为工作往来，和阿芝熟络起来，慢慢地喜欢上了阿芝。阿芝也投入了感情。后来男孩子的母亲在老家给他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男孩权衡利弊后还是遵从了母命，回到了老家。

阿芝因失恋黯然了几天，脸都瘦了一圈。但没多久，阿芝就满血复活了，我们正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话想安慰阿芝呢，阿芝左手拿着大饼卷鸡蛋，右手抱着一大束野菊花出现在门口：“哈罗，快欢迎阿芝回归组织啊！”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她就一边啃着大饼，一边把花插到水瓶里。

大家都习惯了阿芝在办公室进进出出地忙活，每天看见阿芝的快乐的样子大家的心情也都跟着好起来。如果哪一天阿芝没来上班，办公室就像是被抽了血一样，一下子沉闷下来，一天下来，每个人都得念叨两遍:“阿芝怎么了？明天应该来吧!”阿芝成了我们办公室的灵魂。

4

阿芝的妈妈在床上整整瘫痪了十年，白天保姆照顾，晚上主要是阿芝照顾。

久病在床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脾气，她常用最恶毒的话咒骂阿芝，把阿芝爸爸欠她的也都算在了阿芝身上，白天睡醒了，晚上最大的快乐就是折磨女儿阿芝，有时甚至在阿芝喂她喝水的时候狠狠地咬阿芝的手臂，红红的齿痕很久才会下去。

这样说吧，阿芝晚上根本睡不了囫囵觉。可阿芝早晨照常上班，就像太阳一样照常阳光灿烂，照常唱她的不在调门上的《大王叫我来巡山》。

阿芝的妈妈是半年前去世的，那天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去吊唁，单位两个男同事自告奋勇留下来帮他处理丧事。阿芝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哀哀地哭泣，看上去那么孤独无助，哭得我们的心都碎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阿芝的悲伤。

大家安慰她:“你妈妈解脱病痛了，你也可以给自己松绑，过正常的生活了!”

阿芝边哭边说:“可是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大家泫然。

阿芝的妈妈去世半年多了，前些天她的爸爸突然冒了出来，瘸着腿，脸色蜡黄，一副潦倒不堪的样子。阿芝把她爸爸带到了她妈妈的墓前，他跪在墓前边哭边忏悔。

原来，十年前他欠了赌债跑到山西去下煤窑，想挣够了钱回家，可是在事故中断了一条腿，靠着拣破烂为生，他没脸回家。可没想到又得了肝癌，他想落叶归根，只好厚着脸皮回来了。

办公室的同事都感到义愤填膺，认为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配享受亲情。大家七嘴八舌地给阿芝出主意，不让她父亲回家住。

阿芝只说了一句话:“可他给了我生命啊!”

大家都沉默了。

于是阿芝又开始侍奉这位跑了十年的不负责任的父亲。

阿芝还是照常上班，照常小太阳一样照到哪里哪里亮，照常小花蝴蝶一样在同事中间穿梭忙碌着，时不时来两句跑调的“我是一个不粘人的小妖精”。

阿芝的话:“快乐会感染人，痛苦也会感染人，别人没有责任为你的痛苦买单!”

其实，快乐也是一种品质，一种能力，有了这种能力，当命运把你抛到一片荒漠上，你也会变成开花的仙人掌。

后记：各位客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阿芝结婚了，夫君是她的初中同学 ，据说当时俩人是同桌，因为“三八线”的问题，俩人在操场约了一小架，结果阿芝大获全胜，男孩子的脸上留下了阿芝的“记号”。从操场回来，男孩子说被树枝划了一下，那时阿芝在心里小有感动。

命运有时会开个玩笑，兜兜转转十多年后，留下阿芝“记号”的男孩儿终归阿芝“版权”所有。男孩是个现役军人，上尉连长， 守卫着祖国的西南边疆。每次男孩休探亲假，阿芝都会在朋友圈“撒狗粮”，各种的恩爱甜蜜。阿芝爱吃饺子，据说男孩回部队的前几天，会给阿芝包上好多饺子冻在冰箱里。

阿芝现在是个“孕味十足”的幸福小少妇，《大王叫我来巡山》还是不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