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梦不轻寒

2019-03-02  本文已影响0人  密斯特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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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贾樟柯在写给电影杂志主编阿郎的书序中说,“日常”是零散而不确定的,正如某天街上遇到的一个人,某天吃过的一餐饭,如果没有用文字形成思维的线索,这些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假设我是一个勤劳的写作者(当然这个假设非常不靠谱),能够事无巨细(絮絮叨叨)地记录生活,也许我可以幸运地留下一些值得索骥的精神履历,在支离破碎的生活中留下部分关键字,方便在满面尘灰时按照只言片语将过去慢慢索引。

时间和记忆的关系总是暧昧不清,“记忆”的意义在于,它是一个冻结的时间通道,任何时间的结晶都可以放置在无限空间的记忆通道里,方便随时翻检,文字记录将会是一个最好的索引。

回首再看,脑子能存下的,的确少之又少。开启记录

这样看来,记录,是一件多么值得慎重对待的事。足够忠实和诚意的文字记录,像把一颗手雷抛向夜空,炸出无数的细小星斗,每一颗的罅隙里都露出时间的大块结晶。

自从2012年由飘荡多年的北京回到山东淄博,就总想趁着记忆尚温,着重记录一下我北漂十年里的同行者们,即使迟迟没有记录,你们也始终深深烙在我心里,有些人成为徽章,有些人成为疤痕。

那些坚守在京都的漂泊者们,太多太多名字,每念及一个,心里便是一场关于青春记忆的小型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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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不管什么原因最终衣锦还乡或者铩羽而归的伙伴们,也许多半数人像我一样,开启了起了温温吞吞一眼能望到终点的另一种生涯。

像是在盥洗室的洗手盆里架起船帆,在32公分半径的椭圆容器里筹谋着未来,舰队变换着队形操练在这方寸的国度,如同一个哑舵手嘶吼在这黑白照片中的游乐场。当然这不一定悲催,只是看上去,跟尸横遍野的京都战场比起来,温吞水里的日子总会带有那么一点点的索然寡味。

但是有人说,人生有梦不轻寒。

人类的一切智慧最应该被凝练成两个字:希望。小草在春天醒来,溪水漫过岩石,燕子偶尔选择天线但时刻盯着天空。

希望是什么?像是一个人从医院走出来,发现世间有一个最美好的词语,叫做“虚惊一场”。

姥姥92岁了,见面已认不出我,甚至认不得每天陪伴她的亲闺女。干瘦、无力,在轮椅里摇摇欲坠。

想起几年前,我和母亲去东铺村看她。阳光透过老窗户照在她脸上,她坐在嘎嘎吱吱的床头上,给我唱刚刚跟村里人学会的基督教赞美诗。在生疏、断句的歌声里,我静静地呆住了。

至今我还记得那时候满院弥漫的沉静光照,院子里墙头上探出高大的玉米秸秆,瘦弱的小柴狗被拴在角落跟一只铝盆搏斗,窗前的桌子上有几本旧书,书页时而被风吹起。其中有一本外国名著,为了逞能,我七八岁时就站在老院子里大声诵读里面的段落,把文中别墅(shu)念成了别野(ye),被目不识丁的姥姥纠正了,我红着眼抹着泪犟嘴说自己念的就是别墅,是她听错了……

这几首赞美诗的时间,简直是这么多年来,她给予我私密又晴暖的亲情,一次最好的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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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时,背诗背到唐代诗人顾况的《几人全》,听他晚年间惊呼自己已只能“手把屠苏让少年”,便心生怯懦,骤觉岁月可怕。

在历来讲究年幼有序的中国,节日里饮酒,谁先喝,谁后饮,也有严格的次序。每年的新春之际,万户团圆,按风俗要同饮一杯用屠苏草泡制的屠苏酒,这屠苏酒需要年幼者先饮,年长者后饮。老顾况把第一杯屠苏酒递给孩童,看着娃儿们当仁不让地饮下第一杯屠苏酒,他心里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有这先饮之快了。

于是在那首著名的《几人全》里,老顾况忍不住暗自嗟呀:“还丹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活脱脱一个要向时光争宠的孩子。

相较于老顾头的不依不饶,南宋一个叫杨万里的老头就显得认命得多:“老子年龄君莫问,屠苏饮了更无兄。”——我杨老大的年龄你甭打听,反正这些年的屠苏酒,老子都是最后一个喝,没有比老子大的。

你看,论心态,得学人家老杨头。面对生老病死的的因循,杨老大将悲声吼做雁啼,纵然有三分迟暮凉落的怆然悲壮,却难掩七分试比天高的傲骨豪情。

我一位学医的老朋友经常发几篇“中年猝死”、“久坐成病”的小文章给我,以这种比较欠揍的方式提醒我减少熬夜。但就像一个抽了20年烟的人被提醒戒烟一样,从十八九岁至今养成的熬夜习惯让我凌晨1点从来毫无睡意。

总是在入夜之后才会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点,迟滞了一天的智商重新占领了生存高地。仿佛在每一个黑漆漆的黎明,睡眠的闸门才放出一只狡猾的狐狸,把胆怯挂在腰间,循着引路的夜莺,一头扎进雷雨里。并指如刀,刻舟求剑。其实找不找得到剑不重要,越来越得不求甚解是个让人生活不拧巴的大技巧。如果说文字记录有什么效用,最好的药效莫过于与自己握手言和,永远不与自身的平凡为敌,不再与自己盘桓作战,试着与自己促膝长谈。

在下一个急湍来临之前,我在乌云之间种植着一小片即将在夜晚成熟的星斗。——与自己和解,与内心做制衡,终究是一生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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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高中时我写一个小文,写完重读,觉得字句丑陋,写不下去,于是这样结尾:“钱钟书说,其实八戒也是爱照镜子的,只是每每照时,总觉面目可憎、愧己不佳,容易生气罢了。”

今后只要有闲,我也常拿起来照照。权当记录。

或许对治疗罹患多年的脑残有点疗效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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