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

2020-07-19  本文已影响0人  春景立业

一九七七年春的某一天,风和日丽,年近花甲的陈绣缕带着孙儿一起去蒲城南郊的清真寺里烧香。那座寺庙就坐落在巍峨的半山腰上,人们要去到那里需拾阶而上,没有半个多小时是很难到达的,因此年老的人往往累得气喘吁吁,每走一段路程都要停下来歇息。

“奶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看您累得直喘气的样子,孙儿心痛。”只有六岁的小男孩关切地安慰道。他穿着浅绿色的短袖T恤和深灰色的短裤,头上还戴着顶紫蓝色的鸭舌帽,这身装扮使整个人看起来很时髦。

“不用,慢慢走着走着就到了,”身着花色绵绸套装短袖的陈绣缕不服气地说,用手捶了捶双膝,显然是累得两腿发酸,“奶奶还没有老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桓儿,你就别为奶奶操心了,这算得了什么,像我当年年轻的时候什么苦没有吃过。”

“奶奶,那毕竟是当年,今不如昔啊!……”小男孩随意说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会伤了老人的心。

“小兔崽子,你是故意挖苦奶奶的是不是?你是嫌奶奶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陈绣缕很生气,突然严厉地道,满面怒容地看着她的孙儿。

小男孩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拽着奶奶的手道歉:“奶奶,是孙儿不孝,没有顾忌到您的感受就随口乱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他擦着眼泪,伤心地抽泣着,“孙儿……永远不会……嫌弃……奶奶!如果……没有了……奶奶,孙儿……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孙儿……永远……爱奶奶!”

“好了,好了,我的乖孙儿,是奶奶不好——奶奶不应该对你生气,不应该对你那么凶。”陈绣缕摸着孙儿的头安慰道,“乖,不哭了啊。”她帮孙儿揩着眼泪,冲他笑了笑,“都怪奶奶太小气,为这么一句话就发火,实在是不应该啊!——刚才吓到桓儿了吧。你看你,哭成这个样子,好让奶奶心疼啊。”她把孙儿揉入怀中,摩挲着他的脑袋,“别哭了,宝贝,以后奶奶再也不会对你生气了。”

“桓儿不哭!”孩子抽泣着说,“桓儿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奶奶,绝不惹奶奶生气!”

“好了好了,孩子,乖,不哭了,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呢。”她松开她的孙儿,又帮他揩了揩眼泪,“我们这样让路人看见了多不好。走吧;再不走的话就晚了。”

于是,陈绣缕一手提着一袋香烛鞭炮,一手牵着孙儿的手,一老一少就顺着长长的石阶而上。

来到了清真寺,那里已经有很多来来往往的香客了,足见这寺庙的香火极旺。走进院门,这座寺庙的院子很大,足有三百来平方米,东西两面各有一棵老槐树,树枝上栖息着几十只寺庙里豢养的鸽子;正南面放着一鼎香炉,络绎不绝的香客来这里上香。

桓儿好奇地指着栖息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的几只鸽子道:“奶奶,那是什么鸟?”

“哦,那是鸽子。”

“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呢?”

“鸽子呀,是祥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见到的。”

“哦。那为什么这里会有呢?”

“傻孩子,寺庙是祥瑞之地,有也不奇怪啊。”

“哦,原来是这样。”

陈绣缕牵着孙儿的手踏进寺庙的殿门,里面雕梁画栋,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气氛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殿内有两三个身着灰褐色袈裟的和尚各自在忙碌着什么,见到陈绣缕和她的孙儿进来,其中有个年老的蓄着花白胡子的和尚走过来,双手合什,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他做了个恭敬的手势。陈绣缕与孙儿来到烛火通明的神案前,点燃了自己亲手带来的香烛,把它们分别插在寺庙里的各个神位上,然后到院子里的香炉前把鞭炮放完了,便又回到殿内的神案前,跪在用稻草编织的蒲团上,感觉膝盖下很柔软,很舒服,一点儿不难受。他们双手合什,眯着眼睛,面对着神像默默地祈祷。

“愿菩萨保佑我孙儿无病无灾、健健康康的活着,”陈绣缕嘴里念念有词,“长大后娶个漂亮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愿菩萨保佑我奶奶长命百岁,这辈子都陪在桓儿身边。”说完,小男孩向菩萨磕了三个头;陈绣缕看着自己的孙子,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随后,陈绣缕便从神案上拿起一对暗红色的羊角阴阳卜打起卦来——她双手合十握紧那对羊角阴阳卜,嘴里仍然念念有词,不知说着什么;突然,她双手向上一抛,那对羊角阴阳卜便各自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分别落在了地上,正好是一正一反。

“阿弥陀佛。施主,这是圣筊,表示菩萨认同了你的请求。”老和尚笑眯眯地说,“不过,为了更灵验,还请施主再掷两次——一共要三次才算数。如果三次下来都是圣筊,那就恭喜施主万事如意,前程似锦;如果前两次都是圣筊,最后一次却是阴筊,那么就表示神明不接受施主的请求。无论成否,关键都看最后一次。明白吗?”

陈绣缕微微一笑,态度很谦虚很恭敬地道:“多谢大师教诲,弟子再掷两次便是。”

于是,陈绣缕又掷了两次;两次下来,一次阴筊,一次圣筊。

“阿弥陀佛。恭喜施主,您的愿望已得到神灵的请求;您将会得到神灵的庇护。”

“多谢大师教诲。”陈绣缕站了起来,面对着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

“哦,不用客气。施主若有雅兴,可在敝寺里参观参观。”

“那弟子就承蒙大师厚爱了。”

告辞出了大殿,陈绣缕携着孙儿来到寺院的后山,准备去浏览一番此山的风景。在路过一片菜园时,陈绣缕看见一位耄耋之年的和尚正挑着一担水行走在田垄上,动作极其迟钝。那老和尚把两只水桶放在沟渠上,扔了扁担,撸起袖子来用桶里的勺子舀水浇菜。他仔细地、慢条斯理地浇着,生怕漏了一棵菜。陈绣缕望他半晌,止足不前,心想,眼前这人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呢!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仿若前世残留的模糊记忆,在脑海里萦绕。可是怎么想,却想不出他到底是谁?以前在哪里见过?就在这时,那僧人转过身来,抬眼望着陈绣缕,眸色中半是惊诧半是荒凉;当陈绣缕看到他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脸色唰的一下就红了,几乎整个身子都凉了半截——她也同样感到惊诧,想不到会在这里遇故人。俩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思量着应该怎样与对方搭讪;或者要不要搭讪,就这样当作从来不认识算了,反正已经五十年没有见面了,估计谁也记不起谁来,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在一旁观望着的桓儿,早就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心想,从来没有见过奶奶这样子看一个陌生人的,今日为何会有如此反常呢?他弄不明白,也不想去问,只是轻轻拉了一下奶奶的衣袖,低声说道:“奶奶,该走了。”

陈绣缕缓缓地回过神来,有些不舍地收回视线,失落地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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