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的故事

文/潇孑

人已去，记忆犹在，那不只是一种惦念，更是一种人间真情。

01二爷讲故事

二爷，顾名思义，在他那一辈里排行老二，因此称他为“二爷”。二爷虽已离世多年，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却无人能替。

童年时期的我是在那个山清水秀的村子里度过的，脑子里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也来自于二爷的讲述。那些故事陪我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令人向往，令人着迷。

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田野里嬉戏，在空旷的草坪上烤红薯。累了乏了就跑到二爷的菜园子里去，一群孩子围在他旁边，赖着二爷讲那些对于我们来说无比新鲜奇特的故事。

二爷约莫一米八五，中等身材，棕黄色的皮肤。一头灰白的头发，眼睛虽小，却很敏锐。

二爷往草垛上坐下，撸起裤脚，卷着旱烟，一口一口地抽着。看到孩子们围在一块，他又笑呵呵的放下旱烟，脑袋一转。瞧了一眼近处吃草的牛，放下牛鞭，喝了一口茶水，故事开讲了，二爷眼珠子不停地转着。讲石头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西游记》里边孙悟空的化身呢）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鬼点子多。这时二爷会挥一挥他的牛鞭，起身，握紧拳头比划出几个黄飞鸿的太极拳，嘴里乐呵呵的笑着。

没等二爷抽口旱烟休息，孩子们就扯着他的衣角赖着他接着讲故事。二爷招架不住我们的拉扯和淘气的请求，只好放下刚要拿起的旱烟和茶壶。此时二爷的脸色很暗，像极了下雨前的天空，眉头一皱，嘴角放平，撸起衣袖。以我对他的了解是要开始给我们上思想品德课呢，这不，一讲《红楼梦》，二爷的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的二爷对宝玉有自己的“高见”，说宝玉“吊儿郎当，不听父母教诲，毁了好些可怜爱的姑娘，惹事生非……”总之是好一顿臭骂。还劝告表哥要听长辈的话，免得吃亏。小小年纪还不懂《红楼梦》，只是受此影响，日后看它时也对宝玉生起了某种莫名的厌恶之情。二爷不是不懂得品味经典，而是在他有限的知识水平下只能做出狭隘的人物分析。

平日二爷和其他老人一样，讲到嫦娥，神色又是一番大变，眉飞色舞，眼角皱纹愈加显眼。牛丢了，二爷也不着急，眨巴着眼睛细细道来：“嫦娥是一位漂亮又善良的仙女，每到八月十五，便随机选一位幸运人家那吃月饼，据说被选中的人家会好运连连呢。”满口的赞美之词尽是欢喜，并没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凄凉之感。也倒是符合物质匮乏年代那精神食粮，疲乏之时的“英雄梦想”。二爷嘴里的嫦娥太过美好，让一群孩子们情不自禁浮想联翩。

二爷讲故事时带给我们无限欢乐，时光流逝，还可细细咀嚼，那是二爷有趣的灵魂下制造出来的童趣。

02二爷嗜酒

二爷爱喝酒，说他嗜酒如命一点都不为过。每个月那么几天规定的圩日，他会背着一个红军长征时用的水瓶，那水瓶是军绿色的奇怪的是，留到至今仍未褪色。穿着双经年不换的草鞋，带着麻袋，一路大摇大摆上街。路人再熟悉不过他这身打扮了，每每碰面二爷都会停下来分些卷烟，一边聊着琐事，一边满足地抽口旱烟。二爷喜欢上街喝个尽兴，因而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脸色通红，青筋暴起，一路吹牛皮，买回家的鸡鸭鱼肉常常被他掉一地。一路颠簸，摇摇晃晃，不管不顾的掉个精光。这时候，吵架也就成了二爷和孙奶奶之间的家常便饭。

二爷招来村人的不满。原因是这样的，二爷照常上街买醉去了，酒足饭饱后把牛栏里的牛放了出来。谁知道饿了一天的牛也想发发脾气，跑到别人家菜园子“大闹天宫”去了，正值蔬菜长得茂盛，眼看着那平日里绿油油的菜都给吃光了。这牛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与人争食，吃完一家不过瘾，跑到另一家的菜园子享受美食去了。气得村民们傍晚时分操着家伙来到二爷家说理，动起真格来要把那牛千刀万剐。二爷两脚一伸，往床上一趟，天塌了还是睡一觉自在。一切“骚乱”都让孙奶奶给顶着，一个人总缺少些力量，孙奶奶实在顶不过去，心里难受着呢。孙奶奶开始咒骂二爷，二爷倒是甩的一身轻松，楼上还传来他打鼾的声音。

二爷终于学会珍惜。等到天色晚些时候，孙奶奶还未回来，二爷开始着急了。村里人听说了后，男女老少都操着家伙往山里，田里四处找。这大概就是农村人的淳朴善良之处吧，不管之前有什么纠葛，该出手时仍会两肋插刀。我们是在山上的小柴房找到她的，孙奶奶哭诉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俩月月吵，年年吵，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件事后，二爷变得懂事了，大概是害怕了吧。害怕失去孙奶奶的爱，害怕毁了家庭和谐之气，害怕招来更多的埋怨之声。毕竟生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追求，那就是幸福。

03二爷的馈赠

二爷赐予我快乐和幸福。我的童年是孤独的，姊妹不多，唯一的姐姐已经在我还没出生前就送到姑姑家做女儿了。且父母不在跟前，把我寄养在亲戚家。那时候多亏了二爷，二爷本就招小孩喜欢，不单单是因为他会讲故事，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童心。

只要一有空闲我就爱黏着二爷，二爷也喜欢我这样。上中学我就到镇上去了，二爷赶集的时候会来学校探望我。常常是带着我去一家小酒馆吃“大餐”，学校的伙食一向不好 ，即便是好，大家也都吃腻了。所以二爷此举就是改善我的伙食，酒馆里那道名为“小葱拌豆腐”的菜至今记忆犹新。每次吃完，二爷总会给我塞一些零花钱。虽然不多，却足以满足我那时小小的虚荣心，当然，我也会借此机会在同学面前炫耀一番。那些零花钱也往往用来给自己买小人书和连环画，年少时期的这一点点物质满足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

04二爷离开后的那些事

二爷走了。二爷走得那天还是醉醺醺的，那晚喝醉酒的二爷不幸掉入水坑，脑袋往石头上撞了。等送到医院时，医生说二爷脑袋多处骨折，且那些骨头有许多处撞成了粉碎。已经无法治疗了，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我极其难受，还不知道人死了会怎样。只是偶尔听人家说，死人没有呼吸，不再开口讲话，也不知疼痛酸痒，即没有了一切与生命相关的特征。听奶奶说二爷躺在医院时是笑着和亲人告别的，似乎告诉他的子子孙孙：“不用伤心，我走得很好。”

二爷走后，三个儿子突然感到后悔。和他们较真了半辈子的人说走就走了，没有留下遗言，没有告别仪式，显得那么匆忙。也许二爷是寂寞的，才会一生与酒结缘又结怨。毕竟儿子们极少真正的关心过他，二奶奶和他也是包办婚姻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份感情上缺少的关怀使得二爷只能在那些实在寂寞的日子里或“把酒言欢”，亦或是“借酒消愁”。儿子们也未曾给二爷一个安享晚年的期待，余生只能把更多的爱留给孙奶奶一人，也只剩这一人值得挂念。

也是在这时，村民们才想起二爷修的路，种的树，开的地，以及那和蔼又不失风趣的笑容。而我也情不自禁去回味那田野里他讲过的故事，手里接过他给的零花钱，酒馆里他请的小葱拌豆腐。

05怀念二爷

如今，那个曾经居住的村子也建起了漂亮的洋式楼房，那崎岖的山路宽敞而平坦，也再没听说过有人摔倒。他常去的酒馆还在，只是招牌刷的亮亮的，那个瘦削的老板已经大腹便便。上了年纪的老板娘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却也遮盖不了她那下垂的皮肤。里面的装修风格也换了，木板变成了金黄色的大理石，昏黄的灯换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

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化，唯一令我欣慰的是老板夫妇还记得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日子里二爷隔三差五带我去那吃东西。为什么欣慰呢？前段时间在网易云里看到一段话：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而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在和你有关。这就证明二爷仍然活在我们某个人的心里，偶尔忘记，偶尔也能想起。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期限可以跨越这么多年的时间间隔，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

谢谢你，二爷。是你在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里为我增添了一份乐趣和宠爱，让我享受过“岁月静好，温柔以待”的小美好。更幸运的是，你给我的宠爱变成了我成长路上的一道光，为我照亮前行的路。路上的我披荆斩棘，拿起这笔，鼓起勇气记录下和你有关的点点滴滴。

人已去，记忆犹在，那不只是惦念，更是流淌在岁月长河中的人间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