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纷争-不确定因子 32. 北海之行
图片: pxhere 2018今天虽然是晴天，但大海是一种深邃的冷冷的黑色。海滩并不是沙滩，而是一种深灰色的淤泥，淤泥的上面覆盖着被海浪推上海滩的厚厚的海带。
沙莎并不喜欢淤泥和海带的海滩，他记忆中最美丽的海滩，应该是白色细沙的沙滩，他的父亲曾经带他去过的，星亚大陆南海的海滩。虽然，他没有见过父亲始终挂在嘴边的美丽珊瑚礁，和五彩斑斓的鱼群。
伊莎贝拉牵着沙莎的手，越过海堤顶端，坐在了海堤面向大海一侧的斜坡上。这里空无一人，连一只海鸟都没有，但阵阵海风吹在身上，听着海浪的响声，沙莎仍然感到是一种享受。他的身边，伊莎贝拉闭起了眼睛，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她似乎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回忆。
“他们五人呢？“
“他们应该先去看我们以前的村庄了，离这里不远。“
“我们不去吗？“
“我们的村子在十几年前被毁了，就剩下我们这些人。那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不去也罢。“
“贝拉，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关于他们昨晚拿到的提坦机械的‘通行证‘，实际上那个意识空间...“沙莎不知为何，也许受到了伊莎贝拉的影响，心里涌出一股伤心的情绪，他想趁着这股情绪，告诉她‘塔耳塔罗斯’的真相。
但是，伊莎贝拉却打断了他。
“沙莎，我想让你看看我们共同的记忆，看看这个海滩以前的样子。“
伊莎贝拉刚一说完，沙莎忽然听见远处播放着一种轻快的哲尔曼民谣，一种浓厚的度假心情立即油然而生。
他听见鸟类的叫声，看到天上飞来几只羽毛晶莹洁白的海鸥，它们黄色细嘴的尖端有着一团发亮的黑色，一边在天上滑翔，一边鸣叫呼唤着同伴，一起注视着海中的猎物。
沙莎正惊喜于在天空中看见了多年未曾见过的海鸥，一瞥眼间，只见退潮的海滩上居然停着一辆马车。两个农夫正用铲子拨弄着海滩上的泥沙，露出下面几乎黑色的稀泥来，他们铲起黑色稀泥，装填着两匹马身后的铁皮车。
“蒂姆，你带着彼得去别的地方玩，你们不要顽皮打扰别人工作。这两位先生正在赶时间呢。他们得趁着涨潮之前装满马车，并且驾车沿着海滩，去西面的杜能镇的砂岩城堡边上卸货。这种黑稀泥被用来当作高级天然面膜，有钱人会为了容貌，出高价来买这种稀泥。“
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沙莎身边，他金发碧眼十分英俊，五官长得和彼得∙罗森塔尔十分相似。他温柔地看着沙莎，对他说着这些话。
海滩上，有许多黄色可爱的海滩蓬椅，这种蓬椅由某种结实的藤蔓植物编制而成。许多人正赤身裸体地坐在蓬椅中看海聊天，也有人支起各种色彩的帐篷在里面小憩。身材曼妙的姑娘脱去衣物，趴在海滩上裸晒日光浴。孩子们在海滩的浅水上奔走着，捡着贝壳和小虾，扑打着水花，笑容满面地嬉戏着。
一个贩卖海鲜和面包的强壮渔夫，在沙莎面前推着用橡木做成的精致人力车，兜售着几种夹了鱼肉料理的面包，还有零售的各式海鲜。有醋腌的生鲜鲱鱼、咸明太鱼、油煎鳕鱼、烟熏鲭鱼，还有腌制的虾肉和青口贝肉，各种海鲜的香气扑鼻而来。
沙莎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吃早饭。他大声吆喝想要叫住这个鱼贩，买几个海鲜面包来吃。但面包小贩只是回眸一笑，径自又向远处走去。这个渔夫，看上去真是像极了本杰明∙伊特厄尔大叔，只是看上去年轻许多。
“本杰明！”沙莎大声叫道。
“回来，沙莎，不要在我的幻境中陷入太深。“
沙莎随着声音侧头一看，身边坐着的伊莎贝拉正牵着他的手。
他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刚才看见、听见和闻见的所有一切，全部在悄无声息中消失了。沙莎惊愕地看着伊莎贝拉的眼睛，她的瞳神中正闪烁出绿色光芒的余韵，如绿宝石般十分美丽。
“你...“
“是的，沙莎，我是个幻象师，而且是特别危险的那类，你不能深陷进去。“
“你可以对我施加幻境，那么也能读取我的意识和记忆...“沙莎并不笨，他顿时明白了过来。
“是的，沙莎，万分对不起，我一直隐瞒着你，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知道‘塔耳塔罗斯’，我的故友们也都知道这个地狱。最起初，我接近你就是为了获取这个计划的情报。“
“你们利用了我。”沙莎只感到决堤般的悲伤，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愤怒。
伊莎贝拉紧紧握着沙莎的手，“可是我们知道你的善良，我们在内心默默地体会着你的痛苦。离别在即，我已经无法再隐瞒了。现在每个周五晚上，早就已经不是为了窥视你记忆中的情报，而仅仅是为了与你相处。我无论如何还想问你，你能原谅我吗？”说着，伊莎贝拉流下两行眼泪，她用企盼的眼神，看着沙莎的眼睛。
“窃取情报是为了什么？他们取得‘通行证’又是为了什么？”
沙莎的心里感到非常不安，并不是因为他在无意中泄露了公司机密，而是害怕听到伊莎贝拉的回答。
“我们正在准备一场事变，我们要创建理想中的世界。”伊莎贝拉擦干眼泪回答。
沙莎只能吃惊地看着她，心中充满着不祥的预感。
“提坦机械的两个计划中，两个意识空间，是人类未来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不打算在灵魂的世界里，仍然屈从于三大权力体系中的任何一方。我们要夺取意识空间，并宣布独立，至少要撼动他们，争取到自己的话语权。”伊莎贝拉仍然企盼地看着沙莎。
沙莎想起了伊莎贝拉一年前，第一次在凉台上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人生的不确定性的话。现在想来，那些话语的确是说给他听的。那天，伊莎贝拉一定看穿了那个下午发生的事，他所有的经历，沙莎所有与玛丽∙埃舍尔、吉拉∙李斯林的对话。
“贝拉，你们几个人，怎么可能是超级脑百臂巨人的对手。再说‘塔耳塔罗斯’的管理者，我看过她的资料，你也知道的，她是一个纯粹的人造灵魂，能力甚至比超级脑还要强。坠入地狱之后，可就出不来了！贝拉，你得告诉他们，这是送死！他们的灵魂一定会被百臂巨人和摄魂师折磨得支离破碎的！”沙莎激动地用手摇着伊莎贝拉的肩部，红着眼眶说道。
“他们明白，他们无怨无悔。再说我们不止这几个人，而是一群人，并且还有其他盟友。你也不要忽视我们的力量，彼得和丽贝卡他们五人都是人类的超强脑力者，没有那么容易送死。他们将会找出‘塔耳塔罗斯’的弱点，帮助我们夺取这个意识空间。”
“那么你呢？你也要去吗？”沙莎几乎以吼叫的声音问道。
“沙莎，我也是抗争的一份力量，我会与他们一起战斗。”
“疯了，你们都疯了，怎么可能与三大权力体系作对呢！我们除了舔舐他们的施与，还有什么选择！“沙莎抱着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在他们面前，他又感到了自己灵魂的渺小。他感到愤怒，这是积攒了一年的压抑，是内心深处对提坦机械的愤怒，对绝对权力体系的无奈。
“沙莎，你还能原谅我吗？“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当然原谅你，可是你别去送死，贝拉。“
伊莎贝拉被沙莎真挚的目光所吸引，她贴近他的身体，用右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然后，她抬起头注视着沙莎，忽然凑上前来，深情地亲吻沙莎的嘴唇。
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沙莎的身体本能地紧紧拥抱住伊莎贝拉，他的嘴唇配合着她的亲吻动作，后脑勺中汹涌出一种无限甜蜜的情感，一时间他的世界停止了，只有爱意和幸福感充斥着他的所有意识。他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里。
除了他们两人，这里只有海浪的声音。
许久，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不需要任何语言，只需感受彼此的心跳。他们都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最为真实的一刻。沙莎感觉自己的心灵中充满了力量，让他无所畏惧。
终于，伊莎贝拉放开了沙莎，她从携带的那个拎包里面拿出一个随身无线喇叭，然后在手机上选取了一首悠扬抒情的哲尔曼歌曲。整片死寂的海滩，瞬间被这首乐曲渲染上一层活力，似乎慢慢地苏醒过来。
沙莎看见远处的海滩上，彼得和丽贝卡等五人慢慢走了过来。他们都穿着类似渔夫的皮裤和长靴，彼得和丽贝卡一起拖着一个黄色的双人海滩蓬椅，乌塔和菲娜也是，只有强壮的本杰明大叔一个人拖着一个蓬椅。
“贝拉！《杜能镇清晨的马车》，我喜欢这首歌！“本杰明大叔在远处叫唤，随后也跟着乐曲歌唱起来，他的声音浑厚而动听。
不一会儿，这五个人来到了沙莎和伊莎贝拉的面前，他们把三个海滩蓬椅一字排开，面向大海。这些黄色海滩蓬椅，和沙莎在伊莎贝拉幻境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来吧，沙莎，穿着这种特殊材料的靴子。这海滩的淤泥里面藏着许多变种的贝类，碰到它们的话，这些贝类会分泌一种强酸物质，这种物质立即分解皮肤进入人体后，会释放神经毒素。中了毒的肉身人肯定活不过今天。幸好这种贝类没有长脚，否则真比你们星亚大陆的恶灵鼠更加可怕。”伊莎贝拉说着，从拎包中拿了两双长靴出来，看上去与本杰明他们穿的一样。
伊莎贝拉上前与彼得说了几句话后，与乌塔和菲娜三人挤在了一个蓬椅里面，三个女人开始有说有笑地聊起来。丽贝卡则和本杰明大叔坐在一起，她瘦削的身体靠在他强壮的怀抱里，本杰明抚摸着她稍显干枯的红色头发，并轻吻着她的额头。他们两人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地温馨。
彼得走到沙莎面前，邀请他与自己坐在了一个蓬椅里面。
“贝拉说，你看到了我们的记忆。这里是我们六人的故乡，贝拉的村子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车程。十几年前，这个海滩还有人会来度假。小时候夏天，我大哥保罗经常带我和蒂姆，还有小贝拉，开着他的银色跑车来这里玩。这里有我们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我看到了，彼得。这个地方对你们大家都意义深刻。”
“直到十三年前的爆炸事件。在这个地区是一件大事，可是对于远在星亚大陆S市的你来说，可能根本没有听过。”
“是什么事件。”
“‘库克斯村爆炸事故’。我们花了好几年时间，各方面调查，终于清楚了，是李斯林的最高层通过中间人，暗中主导了这个事件。他们用化学武器，屠杀了我们家族封地上一整个村子的族人。就是贝拉、丽贝卡、本杰明、乌塔和菲娜的村子。”
“为什么？“
“在这个奇怪的末世，许多事情是难以解释清楚的。我们这个地区从四十年前开始，越来越多新出生的孩子是强脑力者，特别是以库克斯村为中心。李斯林派人在这里研究了十几年，也只是刚刚解读出基因变化的模式，他们通过模仿这种基因突变模式，开始了他们的基因编写，人工创造超强脑力者。”
“李斯林早就知道，强壮大脑产生的思想，才是主宰世界的关键。”沙莎点头道。
“可是基因突变还在这个地方继续着，以库克斯村为首，越后来出生的孩子，脑力就越强。这已经超出了李斯林科技的理解范围，通过基因编写和训练，也无法超越这里出生的孩子。这让李斯林心生畏惧。”
彼得说着，打开了两个罐头，一个罐头里面是一种醋浸的鲱鱼，另一个则是糖水的苹果梨。他与沙莎分享着这顿简易的早餐。
“一些年过去后，提坦机械也成立了。权力者都发现，许多他们的反对派和地下活动者中，总会有超强脑力者的身影。所以，他们下定决心取缔了这个隐患，清洗了库克斯村和周边地区。试想，这个世界上有一群孩子，天生的脑力超常，他们长大后的智慧远远超越权力者，对权力寡头来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你们要去‘塔耳塔罗斯’，是为了复仇吗？”沙莎问彼得。
“亲爱的沙莎，我们可没有闲心去做复仇这种事情，人死不能复生，复仇也没有用。”彼得摇摇头说。
其他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都纷纷在蓬椅中参与起来。
“沙莎，从古至今，不确定性就笼罩着人类的世界。我们的所有知识，刚开始都来自于对不确定性的分析和理解，从中甚至掌握了一些规律。但如果这个世界的权力体系，认为他们已经知晓一切，用他们创造的电子脑工具可以得到绝对的秩序，排除一切的不确定因子，扼杀其他的思想和意识形态，否定他人更高的智慧，那么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丽贝卡说道。
“这是一个正在毁灭的世界，一个正在死去的世界。“沙莎回答。
“没有错，无论这个权力体系刚开始，闪耀着怎样睿智的光彩。一旦在体系的既得利益集团中，保守主义抬头，官僚主义抬头，那么这个体系无论能驾驭怎样高端的科技，它的本身都将趋于平庸，趋于自满。它对他人意识和反对意见的排斥，最终使它成为一种愚钝的象征。在这个体系的末日里，将只存在单一的人生价值观，权力寡头希望的那种价值观。“本杰明大叔接着说。
“我们本无意施加暴力，我们也只能看得到有限的人类未来航程。但如果人类的意识空间，仍然被等级制度所困，那么我们的灵魂就已经死了。意识空间就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装着一团死水，并非真正的意识之海，自由的灵魂世界。“乌塔接着说。
“沙莎，我们都知道你的善良和正义感，我们本无意欺骗你。你身处这个职位上，贝拉对你隐瞒真相，更多是为了保护你。离别之际，她忍不住说出了真相，把你置于危险之中。非常抱歉，但是请一定要保重，即使我们日后的事变失败，也请保重。“菲娜说完，伤心地哭了起来。伊莎贝拉把菲娜搂在怀里。
此情此景，也让沙莎悲从中来，但他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都是你不好，你最终还是把个人情感带了进来。“一边的乌塔说着，狠狠拧了伊莎贝拉一下。
“沙莎，如果有危险，可以找齐三生，他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人，他曾经在‘溺水事件’中帮助过提坦机械义体人部队的雇佣兵。另外，在紧要关头找他的保镖蒂姆∙罗森塔尔。“彼得对沙莎说道。
“蒂姆∙罗森塔尔，蒂姆...金发蒂姆吗？“沙莎问道。
“没错，金发蒂姆，他是我的二哥。“彼得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