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天堂没有火光

一

 一天下班刚下地铁，还没有到家，远在老家的母亲来电话了，听语气十分的急切：“三儿，小辉没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哽咽了。我脑袋嗡的一下子，前两天我们还通了一次电话，“怎么没了，什么情况？”母亲说：“小辉，被烧死了，尸体被运回来了！”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了，眼泪夺眶而出，小辉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放羊，一起上学，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上次我们电话通话，还说等我回老家，好好聚聚呢。

我和小辉出生在河南的一个村庄，听村里的老辈人说，我们村明永乐年年间建村，至今已经有600年的历史了。小辉是我的邻居，上小学前我俩形影不离，那个时候5岁左右的年纪已经能帮家里干不少活了，隐约记得四五岁的时候，每天清晨吃过早饭，我俩一人牵着几只羊到离家不远的大坑里去放羊。两个人把羊往大坑里一赶，就可以尽情的玩耍了，扔土块、玩尿泥、爬树逮鸟。后来，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背着小书包，穿过梨树林，结伴而行；放学后，一起拿着筐，饭田里割草，背回家喂鸡喂羊，就这样一起度过了小学的时光。

我们这一届小学毕业生正赶上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乡里中学的五层教学楼落成，所有的人都上了初中。乡里的中学距离我们村20里地，我和小辉每天骑着自行车上学，那个时候在农村没有家长接送，10公里的上学路对于从小劳作的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二

辍学，在90年代农村的初中非常普遍，一个学校初三毕业时至少有百分之二十学生中途辍学，有的是因为家庭困难，有的是因为不爱学习，有的是打架、早恋被学校劝退，不论是何种原因，我总认为或多或少都受到人们当时的社会环境的影响。改革开放的十几年，很多连小学都没有上过，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农村人外出打工，获得了比种地更多的收入。但当小辉和我说不想上学时，我还是十分的惊讶。

那是初二上学期的某一天，我和小辉放学一起回家，一边走一起聊，他突然说：“三儿，我不想上学了。”这时我们已经快到村头了，正好有一片麦田，我俩就下车坐在田头聊起来。我说：“为什么啊？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他诺有所思，说：“我想挣钱，上学也是白上，还不如早点挣钱呢，你看咱们村那些没上过几天学的，不是照样挣钱吗？”

小辉家确实不富裕，应该说是贫穷，他们兄弟两个，哥哥还有些傻乎乎的，他的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村人，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就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90年代的新的思想、新观念好像与他们绝缘，他们仍然是埋头苦干的种着那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是最朴实的农民的代表，他们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农民，认命了，我想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说：“你也想像你爹娘一样，整天土里刨食吗？一辈子忍受贫穷吗？”他说：“不，我想出去打工！”

那个时候，很多农民走出农村去城里打工，主要是干体力活，扛水泥、搬砖之类的。我说：“你才十四岁，你能干啥啊？”他说：“咱们村很多小年轻不都去南方打工了吗？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不上学了！”我本想在劝他几句，看他那么坚定，也就没在说什么。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聊未知的将来，回忆我们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很晚我们才回家。

第二天，小辉真的没来上学，我放学回到家扔下自行车就去他家找他，“婶子，小辉在家吗？”小辉的母亲一看是我说：“小辉和他小叔去南方打工了，今天早晨走的，他本想早晨去和你说一声，但走的太早了，就没去。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回来你们再一起玩。”

说完这话，我看他母亲也扭过头去，偷偷的抹着眼泪。做为母亲，谁愿意让自己孩子外出受苦受累，但没有办法，贫穷在推动我们努力向前奋斗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太多的心酸和无奈！这就是我曾经生活的农村的现状，当城里的孩子已经开始享用肯德基、麦当劳时，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尝试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艰难前行，这就是命运的考验，这就是生活的磨砺！

三

小辉一走就是几年，期间没有回来过，把打工挣的钱都寄回了家里，给家里翻新了房子，村里人都说：“小辉出息了，打工可挣了不少钱。”

大二暑假的一天，我正在地里锄草，娘从家里跑过来说：“三儿，小辉回来了，快回家看看吧。”听到这个消息，我扛起锄头直奔小辉的家。这时，小辉的家里已经聚集里很多人，他正在和几个年轻人聊天。“辉哥，也带我们出去打工挣钱呗。”“好啊，只要你们不怕吃苦。”“小辉，你都干什么活啊？”“我干的活可多了……”

正说着，他猛的一抬头看见我：“三儿来了，大学生了啊。”我说：“嗯，来了。”小辉比走的时候高了一头，皮肤黝黑，手上有许多老茧，一看就在外面干了许多体力活。他一改走时候的羞涩，变的十分的健谈。由于人太多，我俩也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我就在旁边听着。

“辉哥，你这次回来，你娘张罗着给你说媳妇呢，听说那几个姑娘都不错啊，你要好好挑挑啊！”人群一阵哄笑。

“小辉可不比从前了，你看手机都拿上了，走南闯北的什么姑娘没见过，说不定还看不上咱这的呢。”那个时候手机还有普及，在村里有部手机那是有钱的象征。

人们附和着：“是啊，是啊！”我喜静不喜闹，看着这么闹，对小辉说：“我先回家了啊。”小辉也知道我的脾气，说：“三儿，我一会找你去啊！”

 临近傍晚，小辉来找我了，“三儿，咱出去走走。”我俩又来到了村头的那边田地，“三儿，这几年怎么样啊，听说你考上了大学，真不错！”我说：“你呢，在南方咋样啊？”“咳……”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该受的罪，该受的累都受了。”表面的风光难掩他曾经受过的痛苦。

从和他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他这几年干过搬家公司，建筑工地当过小工，饭店当过服务员，一个十四五岁的农村孩子咬牙都坚持过来了，现在稳定下来了，在一个烟花爆竹厂打工，收入还不错。

他说：“三儿，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让我再次选择，我一定好好读书，哪怕读个中专呢。”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玉米地，接着说：“不过，打工总比种地强多了，挣钱多啊！”。那天像从前一样我俩又聊了很多，一直聊到天黑。

接下来的几天，小辉一直忙着相亲，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一天，娘回家说：“三儿，小辉相上一个，俩人过几天就订婚。”我说：“娘，对象是谁啊？”娘说：“是邻村的，好像叫秀云。”哦，那我知道了，是我和小辉的初中同学，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听说现在老实肯干。

 小辉的订婚仪式，我参加了，就是双方的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给女方订婚的礼金。在饭桌上，我一看俩人还真般配。

转眼，我的假期就结束了，返校的日子到了。那天，小辉把我送到了县城的长途汽车站，临上车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三儿，你家也不富裕，这三百块钱你拿着，在学校别舍不得吃喝。”我推脱不要，他说：“咱俩还是不是好哥们，给你就拿着，等毕业上班挣钱了，加倍还我啊！”我没再推脱，就收下了。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三百块钱成了我永远的债。

四

后来，我大学毕业到北京工作，小辉这几年一直在南方打工，我俩几个月通一次电话，互相聊聊我们各自的生活，聊聊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我一直说要把他给我的三百块钱还给他，他总是推脱不要，说当面给的当面还。有时候开玩笑的说：“我结婚的时候，你加倍随份子啊！”我说：“你都订婚好几年了，什么时候结婚啊？别让人家姑娘跑了。”他说：“不会的，等我攒够了盖新房的钱，回家就结婚。那个翻新的房子得留给我哥啊！”

我没有等到小辉结婚的消息，却等到了噩耗，我连夜坐火车赶回家想送送小辉。回到老家，我没有回家径直去他家，走到门口，我没敢进去，怕婶子看见我更伤心。我跑到我们俩我们最后一次聊天的地头，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不禁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走到小辉家的，推开门院子里都是人，小辉的娘看到我，突然大声喊：“小辉，小辉回来了。”说着直奔我跑过来，把我紧紧的抱住。“婶子，我不是小辉，我是三儿……”说着眼泪啪啪往下掉。小辉的突然离世，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让当娘的不能接受。我抱着婶子痛哭起来……

小辉这几年一直在烟花爆竹厂打工，负责制作爆竹，由于厂子管理不严格，一次烟花爆竹爆炸出了事故，引起火灾，小辉和另外两个人被烧伤了，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村里人都说：“多好的孩子啊，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

小辉的葬礼极其简单，由于没有成婚不能入祖坟，就在祖坟边上找了块空地下葬了。一切都办完了，我来到小辉家，把一千块钱交给他娘，说：“婶子，这是小辉上大学的时候借给我的钱，现在他不在了，这钱给您吧！”小辉的娘看看我说：“三儿，小辉的钱我不再要了”边说边抹着眼泪，“你买了纸钱给小辉烧了吧，他再那边用得着。在那边就别让他受这份罪了……”

我没再说什么，知道不论我说什么婶子都不会要的。我最好的朋友就这样离开了我，而且走的这样悲惨。我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怨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十四五岁就外出打工，尝尽了人间的辛苦，却最终没有换来幸福的生活。这是一个人的悲剧，也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愿小辉在天堂没有火光，愿命运能够眷顾来生的他！

后记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到小辉的孤坟前烧些纸钱，陪他聊聊天，三百元钱成了我这辈子永远还不上的债。有时，我想这也许就是命，是小辉的命，也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