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33)

第三十三章
2011年的秋天,婴儿诞生,是个男孩。
孩子是中午出生的,刘任耕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刘正阳,小名就叫阳阳。
成星初说:“这么正统?不像21世纪的名字,倒像我们这一代的名字。”
他说:“留住正午阳光,如日中天,多霸气,不好吗?再说,和你的名字配啊,星初、正阳,感觉就像母子俩。”
她想:其实彩虹和正阳这两个名字更像母子俩。
当月嫂把孩子送到成星初怀里的时候,她几乎不敢抱:他那么小那么软,红彤彤的皮肤似乎一碰就破,可真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她又舍不得放下。
女人都有母性的本能,抱着孩子,她忘了她并不是孩子的母亲。
月嫂教给她冲奶粉,教给她给孩子换纸尿裤、给孩子洗澡。
她学会了哼儿歌、学会了婴儿抚触、购置了许多育儿书籍、一切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
她妈妈虽然已经病得认不出人,但也整天乐呵呵的,冲着婴儿车傻笑。
孩子抱来的第四天,刘任耕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递给成星初一瓶奶:“那边的月嫂说,这是初乳,是很有营养的东西,专门送到公司的。”
为了避免提到蒋彩虹这个名字,他创造了一个词“那边的”,真是用心良苦。
成星初的月嫂也说:“初乳啊,快点给孩子吃吧,对孩子最好了!”
她连忙喂给孩子吃。
谁知道这个味觉敏感的孩子自从品尝过母乳之后,就拒不吃她从新西兰高价代购的名牌牛奶,把奶瓶塞到他嘴里,他就用舌头顶出去。
眼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哭,月嫂说:“要不,我去把商场里能买到奶粉都买一点回来,咱们都试试?”
月嫂买回来各种各样的奶粉不下二十种,孩子都不吃。他哇哇哭得让人烦躁又心疼。
最后,孩子又饿又累、昏昏欲睡,有经验的月嫂趁机把奶瓶塞进孩子嘴里,勉强喂了一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成星初对刘任耕说:“你问问那边回奶了吗?如果还没有,就告诉她,孩子要吃奶,我每天让月嫂早晚各一次到她那里取。”
幸好蒋彩虹奶水充足。
成星初苦笑:什么是婴儿的好妈妈,有奶就是好妈妈。
孩子满月,刘任耕大办满月酒。
亲戚们都来了,看孩子、送喜礼,家里热闹得像农贸市场。
他的父亲已经是第四次来看孙子了,乐得合不拢嘴。大家都在恭维他,什么儿子有出息啊,孝顺啊,去年刚住上儿子给盖的新房今年就抱上大孙子了,真有服气啊等等等等。
他的两位姑姑也抱着孩子不住地亲,一个劲地夸孩子福相。
小姑姑突然说了句:“星初更是会保养,生了孩子还和没生一样,你看这身材苗条的!”
刘任勤急忙打了个岔,把话题引开了。
兄妹俩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成星初一阵尴尬。
把孩子交给月嫂,成星初挽着刘任耕,漂漂亮亮去酒店。
酒店外面是巨大的充气拱门,上面写着“贺刘正阳满月宴”,里面是红毯,公司的员工们在入口处设了礼台、礼物台和抽奖台。
他订了三十多桌酒席,里面高朋满座。
他熟练地致辞敬酒,穿梭在人群之中,成星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酒店里太嘈杂,他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他没有听见,她听见了,提醒他。
他接起电话,脸色突变,拿起外套就往后门走:“我出去一趟”。
她拽着他的衣服:“你去哪儿?这么多客人我招呼不过来,很多人我根本不认识!”
“你叫任勤帮你。”
“你到底去干什么,非得这个时候走?”
他回过头,眼睛里有泪水:“我没告诉你,蒋彩虹产后抑郁,刚才月嫂给我打电话,她又发作了,又哭又闹还要自残,我得去。”
她松开手,他匆匆离开。
他必须离开啊,在她的窘迫和蒋彩虹的抑郁之间,他必须有取有舍。
成星初问自己:只要有孩子在,他和她就永无了断的可能,局面我都曾预料,为什么还要做这样可笑的努力?这样的努力除了使自己患得患失,有什么正面的意义?
她兀自呆立着:她的可笑是有正面的意义的——让自己更加看清了他,也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以后的两个月,刘任耕有时候不在家过夜,成星初不再询问他的去向。问了,除了让他难看,还让自己难堪。
他想做到的,他承诺给她的,他做不到。未必是他有心欺骗,人是感情动物。
所谓宽容,如果不是真心,就是虚伪;所谓宽容,如果不能安心,就是惩罚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种惩罚,一定是自己做错了,那错误在哪里?
中午她陪着孩子睡觉,朦胧中听到保姆和月嫂在聊天。
保姆说:“还说这孩子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呢,我觉得他真命苦,亲妈连抱都没抱过。”
月嫂说:“可不是嘛,你是没见过,那边那个想孩子都要想疯了。”
保姆说:“咱们这位可真够心狠的,也不怕造孽!按理,那边的替她生孩子,她应该感激才是啊,你说对吧?”
月嫂说:“这可不好说,那边那个是小三,说不定以前想扶正惹着这位了!”
保姆说:“这有钱人家吧,净这种事……”
成星初故意咳嗽了一声。
刘任耕才回来,非常疲惫。
她问他:“最近她怎么样?”
“我送她去了趟医院,医生要给她用药,她怕奶水受污染坚决不肯,可她的情绪真是很不稳定……任勤在她那儿呢。”可能是觉得她理应理解,或者是认为她已经习惯了吧,他没有隐瞒和掩饰。
“你把孩子给她抱过去吧,给她看看。要是她想留孩子住几天,就随她。”
他惊喜地看着她:“星初,你是说真的?”
她笑了笑:“不应该么?我没怎么,只是越来越清醒了。”
她给孩子收拾日用品,一边收拾一边问他:“你去送还是让月嫂去送?”
“我去。”
她笑着:“你跑来跑去的,不累吗?”
他也笑了:“星初,你很长时间没笑了!”
她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告诉他:“阳阳最近长湿疹了,月嫂说用母乳抹抹也许就能好,你让蒋彩虹试试。”
她目送他和孩子上了车。
突然地,她觉得他的背影很模糊。
这一走,他又是三天没回家。
回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心情很好:“星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阳阳会翻身了!真是神奇,彩虹把他放在床上,他可能是想让妈妈抱,小腿小脚使劲蹬,一骨碌就翻了个身,把他自己都吓懵了,那个表情真是太可爱了!彩虹也开心地不得了!”
成星初抱着阳阳,逗弄着他的小鼻子:“宝宝,你长本事啦!”
她把孩子交给月嫂,好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孩子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所有人都高兴。”
刘任耕感激又惭愧地看着她:“星初,我保证,再过一段时间,等阳阳大一点了,我就不过去了。”
她点头微笑,若有所思。
爱情关系是排他的,除非爱情不在了,否则就不会有真心宽容。要真心宽容,就要把对他的感情转化成另一种感情,亲情或者经济共同体,可是,没有了爱情,这婚姻又有什么保留的价值?婚姻的基础不是爱情吗?假如没有了爱情,留在婚姻里和离开他又有什么不同?
成星初浇花、喂鱼、做瑜伽、听音乐,打开电脑,浏览网页。
她自言自语地:“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怎么这么颓废。”
她把网名改成了“成功人士”,竟然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她看着她的网名——刘任耕和她认识18年,做夫妻也做了14年。这些年他从那个热情可爱小弟弟,变成了叱咤风云的刘总,他很成功,她一边陪伴他塑造他,一边也从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姑娘变成了经风历雨的女人,所以她也很成功。这种一起成长的过程,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啊。惜缘的意义就在于曾经拥有、不再强求。
刘任耕很晚才回来,她知道他一定又是去蒋彩虹那里了:“她最近好些了吗?”
“见过孩子之后,她好多了,她还说谢谢你呢。”
“看得出来,她好些了,你心情也好了很多。”
“是啊,她要是总不见好,我……”,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你今天累不累,阳阳好不好?”
她说:“我不累,孩子也挺好,你呢,累不累?”
“有点累。”
“那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他睡着了,她却睡不着:就让他轻轻松松地睡一觉吧,明天再对他说。
她抚摸着他鬓角的星星白发。
爱情是只注定要飞向天空的鸟,除非它自己停下,抓是抓不住的。他出轨,她一直以为是他不再爱她了,其实,她对他的爱究竟有多少?她是爱他,还是只是接受过他?回头想想这几年,他和她的婚姻里问题太多了,他们一直在渐行渐远,而所谓原谅他的这一年,他们又都在不断地纠缠反复,这些距离和反复一点点蚕食着她对他的感情。一切都可以伪装,但她的身体无法伪装,她没有办法再接受他了,而不再有性,他就变成了同一屋檐下的好朋友,变成了最熟悉的局外人。
她预计到了所有,唯一没有预计到的,是自己的感情也会变。她顿悟了:自己之所以不放手,不是仍然爱他,而是对“曾经拥有”的贪念。
万物无常、有生有灭,不执着便是喜乐。是时候跟这种生活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