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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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早期的西方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业化和城市化。这样的新型社会特点到了19世纪后半叶迅速走向成熟。这一时期内,世界范围内的文化交流日渐频繁,技术革新之快让人无暇应接。人们开始担心这样的文化会缺乏稳定性和永久性,这忧虑也促使了人们对历史的连续性和自身处境的关注。在这样的环境下,现实主义艺术(Realism)登上了艺术史的舞台。
现实主义作品的目的是为了让观众重新思考“现实”。现实主义艺术家们声称:“只有那些当下的东西,人们亲眼目睹的东西才是‘真实的’。”这些艺术家拒绝虚拟的主题,他们关心的是人们的亲身经历和日常生活。
“······我认为,绘画在本质上是一种具象艺术,它是对现实和现存的事物的再现······那些看不见或者不存在的抽象事物,不属于绘画的范畴······要想我画一个天使,必须先找一个天使给我看看。”——库尔贝于1861
因为现实主义对周围的世界充满兴趣,无产阶级的工人和农民成为了他们主要的描绘对象。那些之前被认为毫无再现价值的东西——世俗而琐碎的世界——通过这些艺术家的描绘也开始引发人们的思考和关注。可以说,这些艺术家们重新定义了现实。
1860年美国内战爆发,温斯洛·霍姆作为一名《哈勃周刊》的艺术插画师参加了北方联邦军队。1865年4月罗伯特·爱德华·李在阿波马托克斯投降后战争结束了,在战争的煎熬中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并从事以前的事业了。内战结束后士兵的工作和他们所面临的命运成为举国上下关注的焦点,《纽约周刊》曾评论:
“罗马人把他们伟大的领袖从农田带回来,使他成为一个独裁者——我们现在必须把我们士兵从军营带回来,使他们成为农民。”
在温斯洛·霍姆为军事报告撰写的文件中,他倾向于关注士兵生活中的日常活动,而不是战斗的高潮。当战争结束,他回到平民生活后的几个月内便用油彩创作了《割麦的退伍军人》。
这幅画的内容既简单又直白,它描绘了一名内战老兵刚刚从前线回来,在正午的阳光下收获一片麦田的场景。麦子长得很高,田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这样异常丰饶的收成正标志着战争的结束。农民的军服和水壶(在它们上面带有标志,表明他是一位前联邦军士兵)被丢弃在右方的前景中,几乎被倒下的谷物覆盖了。
这幅画虽看似平淡,实则充满很多暗示,它用象征性的手法抒发了多层情感。它的英文标题“The Veteran in a New Field”中的“Field”(田野,领域)并不是指这片谷地,而是指老兵职业的变化。这样的暗示使人想起他以前在战场上的“事业”——因为内战中一些最血腥的战斗是在麦田里进行的,所以在人们的意识里,麦田与阵亡士兵的田地是联系在一起的。同时这幅画也暗示了军人从收割“人”转变为收割“小麦”,体现了这段国家从战争到和平的过渡时期。
同时,在19世纪60年代,农民在收割小麦时通常使用的是装有支架的长柄镰刀;但是在这里,这位退伍老兵的手中握的是一把早已过时的单刀镰刀。单刀镰刀正是死神“收割”人的工具,因此这位退伍老兵也被人们称为“无情的收割人”。但在这层黑暗色彩背后,画家另有一个立意——它是对内战中阵亡士兵的哀悼,同时也是对最近被暗杀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的哀悼。
其实,标题里的“field”另有一层含义,它指美国人民心中升起的一种新的情绪——战争造成的荒凉和痛苦以及对国家未来的希望。这矛盾情绪的背后是对战争结束的宽慰和对逝去的生命的悲痛。画中这位把战争的军服和水壶扔在一旁,拿起镰刀收获麦子的老兵好像在告诉观众:生活还在继续。在基督教中,金色小麦是救赎的象征。即使在最严重的灾难之后,这位艺术家似乎也在说,生命有自我恢复的能力。
战争的痛苦会过去,对逝者的惋惜也会平复,那些让人刻骨铭心的画面都会被时间冲淡,生活的希望好像永远在前面。但在希望之后,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新的绝望。生活和历史就像齿轮,在一轮轮希望和绝望之间滚动。在绝望中学会憧憬,在快乐时学会提防,人们的生活目的之一就是感受希望与绝望的轮回间“反者道之动”思想带来的筋疲力竭。总而言之,生活的一个可怕之处就在于它可以自愈,对么?
别多想了,拿起镰刀冲向那片代表救赎的麦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