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鹦鹉的新生
远远看时,会以为有一团火在烧,其实那是一只红色鹦鹉,头顶一抹蓝色像一个蓝宝石,这是他的骄傲。他时常仰起头,左右晃动脑袋,怕别人看不见他头上的蓝宝石。他跳起舞时,电光火石一般,引起众人啧啧称奇。
只可惜,他前后左右唐突也超不过一米的距离,因为他生在一个笼子里。
他每日唱歌跳舞,取悦笼子外的人,他的主人借此获利。他在笼子里耗费着自己的生命,舞动着红色的热情,总觉得缺少什么。直到邻居也带了一个笼子来,里面有一抹蓝色。那是一只骄傲的蓝鹦鹉,头上顶着一个红宝石。
这正是我一直期盼的。红鹦鹉听见自己心里说。红色的火,需要蓝色的海。热与冰,在相遇时,就被对方吸引了。
很快,红鹦鹉的主人发现,只要蓝鹦鹉在,红鹦鹉唱得更宛转,跳得更深情。人们把更多的钱投给了红鹦鹉的主人。主人以红鹦鹉两倍的价格买下了蓝鹦鹉。曾经朝思暮想的爱人,如今厮守了。
红鹦鹉趁蓝鹦鹉睡着了,为她作曲:
那天你来时,我的世界只剩下蓝色,
天空也变成灰。
天亮了,红鹦鹉把用心做的歌唱给蓝鹦鹉听,人们纷纷报以掌声,哗哗的钱币飞来。蓝鹦鹉向人们鞠躬,骄傲地晃着她的红宝石。
红鹦鹉还要唱,蓝鹦鹉边向人们挥动脚爪,边说:“换一首吧,总唱一首闷。”他想起来,晚上为蓝鹦鹉作曲时,蓝鹦鹉还嫌他吵醒了自己。红鹦鹉的心,像天空一样,蒙上一层灰色。
不知道哪天开始,红鹦鹉开始希望看到其他颜色,就是不想看到蓝色。蓝鹦鹉也开始厌恨红色,她啄红鹦鹉的羽毛,又啄掉了红鹦鹉的蓝宝石。
红鹦鹉愤怒了。他们开始相互啄对方的眼睛、头顶。笼子里不再有歌声和表演,而是红和蓝搅混在一起,辨不清谁是红鹦鹉,谁是蓝鹦鹉。
主人不想再花冤枉钱,打开笼子,抛弃了他们。红鹦鹉和蓝鹦鹉拼命向相反方向跑去。只要离开蓝色,不管什么颜色,都好。红鹦鹉想。天空的蔚蓝色变得更醒目,青草地的嫩绿,树林的浓绿、淡绿、黄绿色,都让红鹦鹉陶醉。
红鹦鹉很快饿了。他不会捕食,他伸不出爪子。他习惯每天接受主人送来的瓜子仁、玉米仁。他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些食物。
天上哗拉拉飞来一群鸟,乌黑黑一片,很快各自在枝头栖落。他们看到满目疮痍的红鹦鹉,被啄得一块白一块青,一身绚烂的羽毛掉了不少,饿得无精打采,一起吱吱叫着赶走了红鹦鹉。
红鹦鹉把自己蹭得更脏,像那群鸟一样的灰色。他在土地里打滚,为羽毛沾上泥灰。他把蓝宝石蹭掉。他回到鸟群里,学着他们难听的吱吱叫声。鸟群伸出尖嘴啄红鹦鹉。红鹦鹉的眼睛差点被他们啄瞎。
红鹦鹉饿得已经飞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拖着爪子走路。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好像一个伴儿似的。如果这时真有个伴就好了。蓝鹦鹉……红鹦鹉想到了她。唉。
红鹦鹉走到一个池塘边。他望着池塘里自己的影子,曾经一团骄傲的火啊。他的蓝宝石也彻底不见了,头顶像那群鸟一样灰突突的。以前主人每星期为他洗两次澡。可红鹦鹉自己不会洗澡。他想起了以前笼子里的生活。
夕阳格外红,仿佛像红鹦鹉最美时的颜色。夕阳在下沉,一点点余晖温柔地洒在草地上,夜快来了。红鹦鹉绝望了,他开始发力,用力向一颗老树撞去。
红鹦鹉没死成,却把老树皮撞裂了一条缝。里面居然有一只白花花的虫子。
像那些灰鸟一样吃虫子?饥饿能催生出新生的力量。红鹦鹉想不了那么多了。他伸出爪子,把虫子放进嘴里。
很快,充实的感觉灌满了他全身。他在落日余晖里,满足极了。活着也是件还不错的事,离开笼子的生活或许不会那么糟糕,而自己找饭吃也没那么难。一旦吃饱了,红鹦鹉对明天有了更多美好的盼头。
红鹦鹉开始了新生活。
以前唱歌跳舞是给别人看,现在是给自己看。红鹦鹉不再取悦人,不再看人脸色。他的嗓音因为泉水的滋润,更动听。他的舞姿因为舞台放大,更加炫目。他的羽毛渐渐长出来了。他的蓝宝石,他的骄傲,也回来了。
那是他的宝贝,谁也夺不走,藏在他身体的密码里。
以前啄他的鸟,希望红鹦鹉加入队伍,这样他们能自豪地说,自己和这样一只美丽的鸟是朋友。他们给红鹦鹉找来玉米仁、小麦,给他取早晨太阳刚升起时的露水。
但红鹦鹉不想再接受别人的供养。他自己寻找食物,快活地在池塘里洗澡,享受夕阳每日变幻的红色。
鸟们仍不放弃向他示好。他们给他撸顺羽毛,帮他用树枝、干草在树杈上搭了一个家。
下雨的时候,红鹦鹉在家里听雨。出太阳的时候,红鹦鹉在树林里举办音乐会。
可是,红鹦鹉感到很孤独。他没有朋友。他想到了蓝鹦鹉。离开了那个小笼子,来到这片广阔的天地,他突然觉得以前和蓝鹦鹉争吵的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以前自己只想着对蓝鹦鹉好,却不知道什么是蓝鹦鹉需要的。
他开始经常看到蓝色。树林间似乎哪里总有那么一抹蓝色。即使落日,他也发现,里面藏着一丝丝蓝色。
红鹦鹉发动鸟群,他要举办一场大型音乐会。周围树林里的鸟全来了。鸟们如痴如醉地听着,红鹦鹉却在留意什么。偶然间,他真的瞥见了一抹蓝色,蓝色中还有一团羞涩的红。
红鹦鹉知道这次自己没看错。他迅速飞向鸟群,站到蓝鹦鹉面前。蓝鹦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美丽,头顶的红宝石也在骄傲地挺立着。他们没说什么,轻轻为对方捋着羽毛,一起飞向远方。
鸟群都跟着飞去了。后来,这片树林里,没有鸟了。有人看见,一群鸟,跟着一红一蓝两只鹦鹉,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