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升天了
太多的梦都是重复的。梦里总是在拼命奔跑,赶回家见奶奶最后一面,每次精疲力竭,都赶不上。新年第一天醒来,改这首诗,改到晚来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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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升天了》
一阵失声号啕 遽然划破小村上空
一树树惊鸦扑棱棱飞起 旋即隐入天边
夜
再次陷入无边的死寂
命运多舛的她
平生第一次在众人簇拥下
穿上里三层外三层 绫罗绸缎的新衣
盘花绣朵 赛过初嫁婚服
穿上这迟迟上身的花团锦簇 光耀照人
再也不脱下来
虎狼口里逃生的一副瘦骨架
裹在宽大斜襟黑布棉袄里 像哪辈子先人
装过糠皮的泥瓦缸 蜷缩在一团旧窑掌的阴影里
一部黑白电影 在记忆的隧道徐徐拉开序幕
往事云烟 陡峭到近似传奇虚构
十几岁 来不及做绮丽的梦
蒙着眼睛初为人妇 瓦上霜寒
一生三次为人妇 六次为人母
三十六岁再次丧夫 寡母持家
养育亲 继子女八个 拉扯儿孙七个
病痛 匪乱 贫饥 离散
三姓四个儿子 一个早夭 一个枪毙
一个病逝 一个参军 儿媳易嫁
家无男丁 人无少壮
白发寡母送黑发儿郎
八十三岁高龄 永诀人世
一生拒绝吃药
不吃大肉不喝开水 无冬历夏只喝生泉水
过年杀鸡 碗里永远是个齐脖子斩断
毛比肉多的鸡头 以致幼年的我
以为鸡头是鸡身上最好的肉
吃鸡头是无上的尊荣
终生粗茶淡饭
一日两餐 上顿玉米胗子洋芋糊
下顿玉米面片片洋芋糊
顿顿吃得津津有味
偶尔吃顿粗面馒头
是八十三年中最好的光景
雪山草地 给一个时代落下永久的病根
唯一活下的儿子在手术台上命悬一线
终未为生身之母披麻尽孝 扶柩安葬
命运是张巨大的黑手 翻云
覆雨的掌心 每条纹路 都是
无法开解的天书
近百岁的老奶奶
她继女的重孙女叫她老祖祖
老祖祖是裸露在风雨中的一棵歪脖子枣树
颧骨高耸 眼窝深陷 弓腰驼背
老了 仍有一米六 七
生在盛世 也该是倾城的美人吧
一对三寸金莲 套在尖尖绣鞋里
像囚在牢笼里一对受惊的灰鸽子 裹着
半扎来宽 几尺来长的白洋布裹脚 洗脚
从不让人看 一盆滚水 一把老刃子 拉个寡妇脸
拐棍在门槛上嘟嘟一顿猛磕 吊鼻娃娃鸟雀样四散逃开
两扇旧门板 吱呀一响 一关一半个时辰
最温馨的一幕 莫过于她
挪着笨拙的身子 像一只扑上悬崖的苍鸟
前颠后闪 右手紧握拐杖 呜呜
生风 护着她最小的小孙女 她的小孙女
毛着头 一对花布鞋 手黑 脸黑 眼睛乌漆生金
逢人便讲 她的岁枫枫 长大一定有出息
三十多年 花猫打了个盹
一闭眼 我描金旧箱子般褪去光彩
的奶奶 煤油灯影里古经一样摇曳着
双脚一辈子不敢往人前展的奶奶
坟头蒿草青了又黄 黄了又青
到死没有熬出一个名字
牌位上虚记一笔唐氏的女人
却使山东老石家那个精干老头
赶集卖猪娃一样 一担子把娃从山东郓城
担到甘肃庆阳 在庆阳合水的马莲河边开枝散叶
成为石姓族脉的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