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
我长这么大,印象深刻的葬礼总共有三次:一次是隔壁张大爷的,记忆里人生第一次参加葬礼,被满屋子的恸哭吓到失魂落魄;一次是远房二伯父的,那是我第一次去殡仪馆参加送别仪式,庄重肃穆;还有一次是我父亲的,好像已经走了出来,又好像一直还在徘徊。下周这个葬礼虽然还没参加,但我知道以后肯定也会久久不能忘怀。
在我过往写下的故事里,一直叫他A——他是我童年的玩伴,成年的酒友,大我两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以前我们喝酒时常打趣: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谁先来!没想到这次的结果是意外先来。他爸妈是虔诚的基督徒,想要给他开个小小的追悼会,邀请我参加,还希望我说话,我从来没有现场参加过所谓追悼会,本能地想拒绝,但又不忍心说出口。
追悼会能说些什么?又应该说些什么呢?这个周日的下午,我想了又想,把我知道的与他有关的生活片段又都拿出来咀嚼了一番。
一、【最后的聚会】
他是一家地产公司的骨干工程师,10月他负责的一处楼盘刚刚开盘,他还邀请我去看盘和捧场。
新盘揭幕剪彩之时,他作为工程师代表站在总经理旁边,春风得意;代表公司向到场客户介绍工程品质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我以为从今以后向他迎面走来的都会是这样光辉灿烂的时刻。
那天晚上我们聚餐,他和我说改天一定要去我们制造业的生产线上观摩参观,跨界学习如何做好品质管理。我说等疫情管控放开,我亲自带他去。我以为这次终于有机会向他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新东家、新职场,好让他知道我发展的也还行,想不到这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畅想。
二、【广州深圳行】
19年10月我从合肥调至深圳,次年3月他也从合肥跳槽去了一家总部位于广州的知名房企,广州和深圳之间有城际高铁,我们经常周末约酒。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周六早上过去广州,然后两人直奔点都德吃早茶,一直吃到下午三四点,红米肠、蒸凤爪、叉烧包、舰仔粥···让人眼花缭乱。大快朵颐畅聊尽兴后,我直接搭高铁回深圳,他直接去公司加班到深夜,大开大合,干脆利落,好不快活。后来回到合肥,再也没吃过这么地道的早茶了,而早茶配酒,今后也不会再有。
21年我准备换赛道回合肥,走之前特别邀请他来深圳,逛了深圳第一高楼,吃了蔡澜美食店,然后暮春时节暴走深圳湾踏青,最后吃完一锅椰子鸡各奔东西。记得当时我们还笑话自己,安徽的重口胃果然吃不惯深圳的椰子鸡,甜腻有余,肥美不足。
三、【人生新角色】
18年5月,他喜得一子,成功晋级奶爸。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在月子中心陪老婆坐月子。
孩子因为出生时体重不足五斤,在医院新生儿科单独住了一个星期,那一周他每天都要往医院跑一趟,央求护士给他拍一些孩子的视频,然后他再把视频发给老婆和家人,安抚众人焦虑的心情。
他家孩子从出生到半岁的这六个月,我们一次酒都没约成。他和我说,天天就是公司家里两点一线,奶瓶尿布轮番上阵。
孩子一岁过后,我们终于约上了他晋级奶爸之后的第一顿酒,但他反复强调啤酒不能超过一瓶,不然担心晚上睡的太沉听不到孩子的动静。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独自带不满两岁的孩子睡觉的奶爸。那晚八点刚过他就嚷着要回家,我和Z硬是拖着不放,最后实在拗不过,八点半终于放了他走。
四、【少年求学时】
他比我大两岁,早我一年上学。小学、初中我们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高中之后才分校。我俩的高中相隔六公里,但是高中三年碰头的次数不足十回。
唯一一次他主动找我,是08年他一模考试结果出来后。当时他成绩不理想,十分沮丧,我带着他吃了学校西门的淮南牛肉汤,然后两个人逛了几圈操场。期间具体的对话我已然记不清楚,但我依稀记得他坚定地和我说过,他绝不想再过父辈们的生活,他想要尽早地脱离周遭的人和事。当时听罢不禁愕然。
父辈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知道,当时也没有追问,后来也没问过我爸,现在彻底找不着人问了。
高考结束,他如愿拿到了一所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搬出高中寝室的那天我还过去帮了忙,当时他爸也在,枯瘦的身材,热情的问候,爽朗的笑声,我觉得如此这般的生活,好像也还行。
五、【童年的哭声】
97年秋天,我六岁,在上学前班,他八岁,在上一年级。我俩读书都比较晚,我晚是因为反应迟钝,没通过学前测试,他晚是因为家里有老人教师出身,坚持在家带教。咱俩都属于“凤毛麟角”。
一天放学后,我们一块在操场踢球,踢到兴起他一个大脚把球抽射到了学校院墙外。出去捡球,发现球落在了狗窝里,窝里有一只母狗,两只小奶狗。母狗看见我们靠近,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前方是恶犬,后方是丢球可能挨的训,他犹豫半晌,然后拿起一根树枝便去捞球。一不小心,树枝戳到了小奶狗的背上,说时迟那时快,母狗忽地一下冲了出来,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那天多亏了我呼天喊地的哭声,把大人们惊动了过来,然后退恶犬,救少年。他的胳膊缝了三针,我毫发无伤,声带受损(揣测)。
第三天他继续上学,放学之后,他拉着我说,要找恶犬报仇,我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毕竟是我们先砸了它的窝,他说行吧,这次就先放过它,但他今年一定要吃狗肉。
据我所知,那年他并没有吃什么狗肉,往后这么多年,我们吃饭喝酒,也从没点过这道菜···我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毕竟是我们先砸了它的窝,他说行吧,这次就先放过它···
周日下午的阳台上,日暖无风,昏昏入睡。那条恶犬便是我能触及到的最深远的记忆,关于A。在那最深远的记忆里,有我呼天喊地的哭声,陪伴着A。
如今,文以当哭,落笔为念。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