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谢谢你让我没有成为“女强人”

有人说父爱与母爱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种“后天感情”，是在孩子出生后经年累月的磋磨中逐步建立起来的感情。其实，我觉得母爱也是。不然，作为母亲的我也不会对养育孩子这件事产生一种轻率的错觉，误以为这是很自然简单的事情，不过就是家里新添了一双小筷子，今后我的置装经费中要拔出一部分给另外一个小家伙罢了……所以，在这种错觉的引导下，我在3年多前做了一件目前来看非常冒险的事情——辞职创业——从一家已经是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的外企HR负责人岗位裸辞，进入完全陌生的领域零基础开始创业，成为别人口中的“女强人”。那时候，孩子刚满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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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强人”不回家

我和闺蜜合伙在距家车程20分钟远的一个大型小区内开了一家200多平的女性健身工作室，我俩跑手续、搞装修、挖团队、建制度、定产品、做宣传以及解决各种突发事件，到开业整整奔忙了3个多月，我一口气瘦了10斤，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都说80年代出生的女孩子人人心中都有一个书店梦——“开一家小小的书店，换一世岁月静好。”所以这个店于我而言就像一座已经沉寂了35年的活火山，一旦被惊动，滚烫的岩浆便倏然迸裂。那时候每天24小时除了睡觉，脑海里都是店子。早起就想去，晚归不想回，醒着在想，睡着在梦。现在想来，这就好比一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千呼万唤终于盼来了小儿子，家里的长女瞬间就被冷落，沦为小可怜。而我的女儿就是这个小可怜，可当时她的妈妈却丝毫没有察觉。

从她出生，我就带着她睡觉，那时候觉得职场妈妈跟孩子亲密接触的时间本来就少，所以很珍惜晚上一起睡觉的时间。也许正因为此前陪伴的多，孩子对于我出门上班并不是很抗拒，总是嘻嘻笑着跟我说拜拜。后来开了店，我离开家的时间越来越早，回来的时间又越来越晚，慢慢得孩子就变得很粘人，不让出门，几乎每天我都在她大哭声中落荒而逃。再后来，我发现她半夜会拽着我的衣角睡觉，一动就醒……如果说孩子对于母亲的这些抗议会扰乱人心，那后来慢慢的“她对你出门变得无动于衷”，你也渐渐在她的世界中变得可有可无的时候，作为母亲的那颗心可能会更加失落、无所适从。

同时店子并没有如预期一样半年就进入正轨，对于行业的陌生让我们的初创期被一再拉长。时间和精力一直无法抽回，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孩子上幼儿园。自此，我才正式真正开始意识到所谓“育儿”真不是一件可以顺其自然的事情。出去混欠家里的债，迟早要你翻倍的还。你缺失了多少对她的关注，她就会以多强烈的方式唤回你的注意。

所以，我的孩子在幼儿园里哭出了名，她哭了整整半年，不仅成功唤回了我的关注，也唤起了幼儿园众多师生对我们母女共同的关注。而“女强人”是最不喜欢这种关注的，所以我下定决心要让她1个月内不要再哭。

利诱她，说不哭的话带她去看电影，她说不要，要跟外公去跳广场舞；

威逼她，说再不带她出门玩，她说外公会带她玩；

利诱她，说不哭的话妈妈早点回来陪她睡觉，她说不要，她想跟外公、外婆一起睡；

威逼她，说揍她，她哭得更厉害……而且从此晚上需要硬生生把她从外公那里抢过来才跟我睡——哭着睡去。

我黔驴技穷、垂头丧气，半夜看着小可怜背着我的小小身影，突然觉得孩子不要我了，那个拽着衣角怕妈妈跑了的小可怜不见了，只留下了变成“大可怜”的妈妈夜不能寐。

我失败了，1个月内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她继续哭着上学，老师也渐渐不让她参与晨操，因为她除了站着哭也确实一动不动。我次次望着她被老师单独牵出操场离去的小小背影，再看着操场上其他孩子正常的玩笑耍闹，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楚便翻涌起来。后来终于忍不住，我偷偷跟进去了一次，踮着脚在教室外面偷偷看：生活老师拉着她在卫生间边擤鼻子边冷眼斥责“你老哭有什么用？哭了这么久还没哭够吗？”孩子的抽泣声并没有停止，鼻音浓重的哭腔因偶尔的呼吸不畅中断一两秒又持续低鸣。老师扒拉她到教室最里面坐着，桌上有玩具，但她没有动。我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小手使劲攥着衣服角，肩膀一耸一耸……空旷的教室，小小背影孤单又无助。

我再也看不下去，克制着没有冲进去，返身低头一口气跑回车上，眼泪却还是先行一步，心疼、愧悔、挫败、委屈以及1年多来的创业艰辛，种种情绪像被人从心口生生掏挖出来， 再也无法掩藏。那天早晨，我在车里哭完了整包抽纸，然后做了决定——收心回家。

2

回家还是“女强人”

我向孩子的班主任老师求助，一方面想让她对孩子再多一些包容；另一方面想问问她执教过程中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以及应该怎么处理。很幸运，孩子的班主任是位年轻但经验丰富的老师。她说：“你终于来找我了，孩子因分离焦虑导致的哭很正常，持续这么久的原因我猜是你平时带她太少吧？第一次入园前家访居然是孩子外公接待的，我就知道这个孩子跟爸妈的相处太少了。所以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也不必过分担心。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父母多陪伴。但还有个问题，这孩子交往上可能有困难，入园半年多从来不跟老师说话，连老师的眼睛都不敢看，这一点你们要重视......”

轰得一下，我听的脑袋脑袋要炸了，类似“自闭症”这样恐怖的联想不可遏制的出现在脑海里。怎么会呢？记得她两岁多的时候，我们带她出门吃饭，她还多么喜欢跟着我们笑着大喊“服务员”，那么活泼开朗！当然老师后来也说让我不要着急，孩子心中缺失的爱只要填满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师并没有过多责备我作为母亲的失职，但我还是五内如焚。立即上网查了很多资料，看到《孩子社交恐惧引发两种病症，一定要采取措施》类似的文章就很烦躁，看到《内向的孩子有力量》又稍定一定神。甚至还查了一些儿童精神卫生科的专家门诊信息，想着实在不行带孩子去看看。类似这样的想法跟班主任老师说后，反倒被她训斥了一顿，她说作为老师我觉得她并没有这个“病”，您作为家长更应该相信她，然后做出改变，静待花开。

后悔，很后悔，为了创业而导致孩子这样的状况简直就是顾此失彼、舍本逐末，但后悔无用。我只有按照老师提供的一两个思路，开始尝试调整。跟小区同班的孩子妈妈建立社交联系，多带孩子串门子、跟同学一起玩耍。联合家人一起，不要对孩子目前的情况进行负面强化，不要提上学哭的事情。多带她出去玩、看书、游戏、接触大自然......总之就是多跟她一起做些开心、放松的事情。

于是，我马不停蹄，开始制定各项计划、措施，希望能够在计划时间内看到效果。但是，一切并不顺利。

比如，她更喜欢跟外公去跳广场舞，她对于我为她组织的小伙伴聚会显得并不开心。她更喜欢跟外公、外婆睡，“听着广场舞的歌在床上瞎蹦”是她最爱的睡前活动。我硬是拉着她睡着听我讲些我认为她该听的故事，她非常抗拒也听不进去，专注力很不好。我给她报了芭蕾的课程，想让她接触一些有营养的艺术形式，也为她的情绪表达建立一个通道，但她不能让我离开舞蹈室否则完全不能上课，于是整个教室就只有我一个家长傻坐在角落，一守又是小半年。

就这样，当我把专注力从创业拉回她身上时，才发现真正一个小人儿的问题解决起来并不比解决公司的问题简单。工作方面的计划执行表有明确排期，完成周期明确可控；但孩子方面的计划执行排期无效，她对于我的改变仿佛视而不见，我耐着性子做了很多努力期待着她哪怕一点点改变，但是她还是该哭哭、该闹闹，对老师仍然不搭理。我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在她某日一哭时吼了她一顿，让她不要再嚎了，真的很丢人。可想而知，她哭得更厉害。这种吼叫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对她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耐烦。后来直接升级到把她强行从外公那拖回我们的床上，把她强摁着睡觉，任她哭喊挣扎也不松开。上芭蕾课也是推搡着她进教室，看着她嘟着嘴巴站那里不动就心烦。总之，一切都失去控制，“女强人”彻底失败。孩子更难受，我也更挫败。

3

回家就是“妈”

在上一段失败的亲子教育改革的尝试期间，我唯一感到有所收获的是一种跟孩子亲近感的回归。其实，亲情也需要天长日久细心呵护，否则也会生分。新闻里那些抛弃孩子的妈妈固然千夫所指，但能让她们做出这样决绝举动的根源，我猜测有一方面是跟孩子的疏离。当我跟孩子相处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我就越来越牵挂她、担心她，这种情感的微妙变化让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此前怎么能够那样的置她不顾、一心向外，还口口声声说“最好的陪伴不是拼时间，而是要给她一个独立强大、自信美丽的妈做榜样”。现在看来这是多么错误的论调，这么幼小的孩子，她看不到你的美丽、看不懂你的独立，她能看到的只是你的缺席。

我重新整理情绪，不再设置所谓的计划、周期，我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妈。我不再责怪她上学会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不想让妈妈走，想让妈妈陪她进去。于是，我跟她慢慢约定——我陪她一起控制情绪，一天只要进步一点点，从在家里起床不哭到走到车上不哭再到送到幼儿园门口不哭一直到最后走到操场上也不哭。我带她晚上出去玩耍，她愿意约小伙伴我就约上她们的妈妈，她不愿意我俩就自己玩，当然最后她更爱跟小朋友一起玩。睡觉前我改放凯叔声律启蒙，我模仿凯叔、她模仿小童，我俩一起背了一节又一节。芭蕾课，我也慢慢从蹲坐在教室角落慢慢走到门外站着窗口守候再到终于成功回到家长休息室。甚至我跟她以及最爱的玩偶一起组成了兔子队，每天和小兔子玩偶一起奶声奶气的喊她“姐姐起床，请你归队”！我试着感受她、理解她、陪伴她，最后帮助她，一切都以尊重她为前提边观察边想对策。不断阅读相关书籍，收听相关音频课程，比如简·尼尔森《正面管教》、马希尔·卢森堡《非暴力沟通》、克里斯多福·孟《亲密关系》、史蒂夫·比达尔夫《养育女孩》以及陈默“如何做不焦虑的家长”等等。

一直这样努力着，终于有一天，我记得那是一个太阳很好的周末清晨，我睡醒后挪到她的脚头靠坐在床边看书，阳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满了我们的床，象碎金子般灿烂。不到一会儿，孩子也醒了，她先睁开眼睛四处看了一下，望见我咪咪一笑，又立马闭起眼睛把头挪到我的大腿上，抱着我的腰又甜甜睡去，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望着她酣睡的小脸儿，我轻拂着她软软的头发，心里瞬间无比柔软、踏实。幸福是什么？这就是幸福。我一边这样享受着，一边暗自庆幸着，我终于及时清醒过来，从一个冷酷、无畏的“女强人”终于回归成一个温暖、谨慎的“妈妈”。

后来在她的《家园联系手册》上，我看到班主任老师留下的这样一段话“孩子最近半年多来的改变非常大，她已经逐步建立起自信，虽然还是不会主动打招呼，但是已经能够回应老师的问题，甚至特别放松的时候还会跟老师主动玩耍。跟别的小朋友相处也越来越好，还能主动帮助他人。课堂专注力也显著提高，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恭喜您，您辛苦了。我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孩子，孩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都给孩子的家长提过，但是您是极少数能真正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妈妈。相信您这一年多来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静待的这朵小花儿已经慢慢绽放，再次恭喜！”

当下，我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但这次我忍住了，我觉得我得到了恰当的肯定和鼓励，还有理解。

相信我，没有什么职务担当比当“妈妈”更重要，没有什么事业成功比“成为一个孩子心中最爱的妈妈”更让人满足和幸福。我仔细算了算，从一个孩子出生到她具备完整独立的思考力和行动力，最多也就10年，等她上小学四年级之后，她就开始有自己的主见，再往后与父母的距离也就慢慢拉开。等到那时，一切就真的晚了。所以，为人父母并不是一件可以顺其自然的事情，这是一个无比复杂而庞杂的项目，在物质、精神两方面都要做好准备，父母分工要明确，因为育儿不仅需要时间陪伴，更需要在陪伴的时候投注真心、运用智慧甚至与时俱进。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感谢我的孩子，让我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女强人”终于明白了作为母亲的意义和责任，没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是天下最可怜的孩子，“妈妈”永远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精神依靠，既然做了妈妈，就万万不能推脱。

正如龙应台所说，“人生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