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十四）看不见的病痛

       姥爷在我的印象里身子骨并没有十分硬朗，和姥姥的健康身体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尽管家里有姥姥这样的贤内助，但是姥爷瘦小的身躯还是要承担一些家里的体力劳动，尤其是一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因为姥姥并不是很聪明，一些工作她做不好，这在以后我和姥姥相处的过程中体会的更加深刻。

       比如家里什么东西坏了，姥爷第一个想法就是能不能自己修理，如果不能看看有没有朋友可以修，再没有才会考虑换新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不用说东西坏了，就是旧了一点都要扔了换新的，我老婆就是典型的代表。生活条件好了是一个原因，但是也没有必要铺张浪费，一些传统美德还是要代代相传的。

       我记得那时家里给我热奶的锅经常坏，不是把儿掉了就是底漏了，一定是因为每天要使用好几次的原因。姥爷不亏是高级工匠，每次都能将它修理的和新的一样，不但能使用而且美观。姥爷最拿手的就是将漏的锅补好，将漏的地方用砂纸打磨光亮，然后将牙膏皮剪下大小相当的一块，用万能胶粘在漏的地方，就像给自行车补胎一样（那时候的牙膏皮是铝制的，所有才有这种作用）。

       家里的拖布也是姥爷修的，那时候的拖布结构是一个金属的拖布头上边是固定木头把儿的，下边是绑的布条，布条使用时会磨损，所以经常需要更换，不像现在坏了一样要买新的。每次都是姥姥找来不穿的衣服或者不用的布料，裁剪成一条一条的。姥爷将这些布条用铁丝绑在拖布头上。后来我长大了也开始学着姥姥和姥爷修理拖布，但是没有姥爷那么好的手法，更换拖布条的频率扩大了好多倍。

       姥姥和姥爷那个时候的分工还是比较明确的。姥姥主要负责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家务。姥爷负责劈劈柴，活煤，还有骑车去远处买东西。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我没有看过姥姥骑自行车，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姥姥为什么不骑车，似乎在我的意识里，骑车出门这件事就该是姥爷做。我想或许是姥姥那时候比较胖（据姥姥自己说她最胖的时候有140多斤），骑车不方便吧。不过姥姥年轻的时候也是骑车的，还经常载我妈妈。

       就这样日复一日，本来很平静的生活，有一天发生了变化。那是春日里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傍晚，当我放学时接我的不是姥姥而是妈妈，妈妈说姥爷生病住院了，姥姥在医院陪着姥爷，从今天起就开始由她接我，晚上回她那住。这一天来的是如此的突然，但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像以前一样是暂时的，过一阵子生活还是会恢复原样。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由妈妈送我上学，中午依然是去姥姥家吃饭，但是做饭的人经常换，妈妈、爸爸、姥姥都有，每次做的饭都会留一些装在饭盒里，送给医院的姥爷吃。在这期间我从来没有去医院看姥爷，一是他们都不让我去，说是小孩子去医院那种地方不好，二是我自己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玩，没有什么亲人陪伴的概念，也不觉得几天看不到姥爷会想。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妈妈接我放学没有回她家，而是回到了姥姥家，姥姥已经把饭菜做好，到家后我就直接吃饭了。姥姥把妈妈拉到里屋，然后把门关得很紧，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反正也没有我什么事，我就依然在外屋吃饭。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我听见里面有哭声，我想是妈妈的声音，我听了大概几分钟，哭声还没有停止，我实在想知道妈妈到底怎么了，于是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果然妈妈在哭，姥姥眼睛也像刚哭过一样，我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说姥爷在医院治病，每次用仪器治疗都特别疼，而且姥爷想我了，她明天带我去看姥爷。我听了也很难过，知道姥爷一定受了很多苦，但是别的也没有多想就出去了，在我转身要出去的时候，我发现里屋桌子上比平时多了一个香炉，这时我才察觉到屋子里有烧香的味道。

       第二天晚上依旧是妈妈接我，回到妈妈家，我们很快吃完了饭，然后妈妈就带我去医院看姥爷。姥爷住的医院是他们工厂的附属医院，离家很近，在楼下夜市的南头。妈妈说先去买一份草冰，姥爷想喝了，也给我买一份。那是一种街边的饮料，由于不是什么正规厂家生产的，现在早已经看不到了，不过在当时很流行，而且不便宜，妈妈以前从来没有给我买过。

       当时我觉得很开心，既可以看到好久未见的姥爷，还能借光喝饮料，这也许是我这阵子最开心的时刻了。我拿着两份草冰来到医院，已经记不起是几楼几号病房了，推开门走进病房，里边有两张床，姥爷躺在里边那一张，侧着身子，脸朝墙，背对着房间，外边那张床没有人。姥姥在床边陪着姥爷，但是两个人没有说话。看见我进来了，姥姥告诉了姥爷，这时姥爷才在姥姥的帮助下缓慢转过身来，姥爷明显比我熟悉的那个样子瘦了很多。我一边喝姥爷简单打了声招呼，一边将一份草冰递给姥爷，是姥姥接过了草冰，一口一口的喂姥爷，看来姥爷确实身体不舒服，感觉他全身都没有力气，但是姥爷还是面带微笑，没有露出一丝痛苦。

       我也一边喝，一边简单回答姥爷和姥姥的话，说的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但是还是记得当时姥爷只是说了几句，大多数时候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又感觉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过了没多久，可能是姥爷累了，他又在姥姥的帮助下，将身子再次转向墙面。姥姥说今天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让妈妈带我回家了。

       这是自从姥爷住院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姥爷，也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看见姥爷。后来听姥姥说，当时姥爷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他很想再看看我，但是心里实在是难受，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转过身子的那一刻，再也忍住眼泪。姥姥也是在前一天才在里屋将姥爷的病情如实的告诉妈妈，姥爷得的是胃癌晚期，已经没有治愈的办法了。当时妈妈也只有31岁，比我老婆现在的年纪还小1岁，怎么能承受的住，自然也是泪流不止。而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回到家一心等着姥爷出院。至于那个香炉，直到我上初中才再次看到。

       那是我第一次去医院看望自己的亲人，医院对我来说只是平时打针的地方，打完了始终要回家，根本不知道医院也是人离开这个世界最平常的地方。后来姥姥也住过几次医院，每次我都去看望她，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成家，随着姥姥年级的增大，我一次比一次害怕，直到最后心里彻底有了姥姥将会离开的准备。人一定是要经历一些事，才会理解这个世界，才会真正的长大。

       时间过得好快，姥姥离开也一年多了，就在月初，我和老婆还有爸爸去看了姥姥和姥爷，因为那天也是奶奶迁坟的日子，妈妈要代替大姑去照看爷爷，所以没有去。那天是阳历4月1日，已经临近清明了，天气很好，早上我和老婆出门比较早，没有遇到堵车，很顺利就到了。和姥姥、姥爷聊了很多，告诉了他们我和老婆工作的变动，也将今年准备要小孩的计划告诉了他们，我想他们应该很高兴吧。比起一年前，我的心态好了很多，没有每天都沉寂在悲痛之中，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姥姥和姥爷，只是这种思念更多的是想到和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我的前半生有他们陪伴，我觉得很幸福。现在姥姥和姥爷带给我更多的是生活的动力，当遇到难题，遇到挫折我都会想到他们，是他们教会我乐观，积极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我也将带着这样的生活态度，去准备迎接我的孩子，一代代将这种精神财富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