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緋聞 老虎天窗(節選)
谢圣敏每晚踱步时的自言自语,大多是在讨论他的这些房客,和安装摄像头的事。这年头做二房东还是一门好生意,但是像谢圣敏这样做二房东的当然还是少的。这时他的想法变了,不仅要在老宅院里安装第二十七的摄像头,还要安装第二十八、二十九个摄像头,后两个摄像头就微型的,一个安装在走道门口对着隔壁的花屏小姐的门,一个安装在他和隔壁的板壁上,用针孔摄像头。
第二十七号摄像头的安装比较困难,要把阁楼顶角上的老虎窗打开,爬到外面的瓦片上去,然后他要猫着腰在瓦片上爬到隔壁瓦片屋顶的瓦檐处,这里有个铁皮做的沿瓦檐边的雨水槽,就可以安装他的摄像头。谢圣敏早已用眼睛目测过了,只有在隔壁屋顶的瓦片雨水槽上,是安装微型摄像头的最佳位置。但是待用一根支架把摄像头伸出雨水槽外一点,因为这个第27号摄像头是往下对着花屏小姐窗户的,如果太垂直了视角就窗户口的一部分。那不行,这个摄像头视角要看见花屏小姐窗户里全景。
他待爬出自家阁楼尖顶的老虎天窗。
阁楼尖顶的斜坡上异常的闷热,上边有个老虎天窗,谢圣敏一直觉得真是多此一窗,因为它从来没有起到窗户的作用。这个老虎天窗是朝西北的,终年照不进阳光来。天冷,有寒风进来,天热,又吹不进凉风来。几十年来,谢圣敏没有从阁楼的天窗外,望见过有湛蓝的天空或者夜晚宝蓝色的星空,有堵高高的墙壁完全挡去他阁楼天窗口的视线。即便是这样酷热的夏天,这扇朝西的天窗,以吹不进一点儿凉风来。
爬在阁楼顶上,更加闷热难当。
现在,他稍微转一下身体,把头伸到天窗这儿,可以凉快点。谢圣敏在留意这扇老虎天窗时,脑袋碰到了旁边一块挂着的布帘。这块贴墙的布帘,谢圣敏小时候就有了,不知挂着为何的。现在爬到老虎天窗这儿了,不妨掀开布帘看一看。谢圣敏伸手把布帘以拉,他愣了一会儿,原来这布帘是遮着一个像窗子一样的墙洞的。
谢圣敏的眼睛立刻眯缝了起来,倒是第一次发现有这个墙洞哩。对于这个墙洞,谢圣敏认为就是个假窗,它处在阁楼的老虎天窗旁边,有什么意义呢?谢圣敏想了半天才明白,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人家,在阁楼里放养鸽子时用的。从假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鸽笼。可这个假窗口的方向倒是朝南的,而且正好朝着下面静静地老宅院天井里。
趁今晚这个机会,谢圣敏把头探出这个假窗口去看看吧。
假窗口里有两条木板挡着轻轻一碰就推开了。谢圣敏一下子愣傻了眼,假窗的高度和位置竟然像个了望塔,绝对是俯瞰老宅院的制高点。确实,这老宅院的房屋格局看上去还挺美的,是由三个方形天井相连的三进式回字形组成的房屋格局,有点像庙宇的结构。一定是以前有钱人家的私宅。从老宅院的大门进来,是一个像廊檐的走道,现在是大家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走道过来,是个很大的天井,习惯上大家叫它是一进。一进天井的四边,几间屋子住着四户人家,分别是老江湖的家,正在闹离婚的罗家,惠阿姨夫妇家,和有八个孩子的寡妇家。
谢圣敏看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俯瞰一进里的邻居家。从他阁楼的假窗望过去,那里四户邻居家的玻璃窗里几乎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里的老里湖常年屋空人去的,玻璃窗都紧闭着,从玻璃窗看进去屋里现在没有啥好看的。这几年老江湖摇身一变混到南方去经商了,行迹好象从老宅院里消失了,从上海消失了。这个老江湖,一年回上海一两次,偶尔回老宅院时就天花乱坠地向天井里的女人们吹嘘自己放浪的江湖生活。但是,现在瞧瞧老江湖屋里的破旧、冷清的样子,谢圣敏觉得这个人真是可笑。
他把眼光投向老江湖隔壁的一家闹离婚的罗家玻璃窗里。这户人家的灯光黑幽幽的,住着一对非常不入时的夫妇。他们夫妻两人几乎天天吵架。现在看上去很平静的样子,说不定过一会儿突然就要吵开了。夫妻俩吵得激烈的时候,就从家里厢移到天井里来吵,吵到最泼洒的时候他俩就到老宅院外的街上吵。他俩总是把对方最丑陋的事骂出来。好几次了,谢圣敏在阁楼上都能听到他俩在相骂,骂得太难听了,但现在也已习惯了。对罗家玻璃窗的窥视没有一点意义。因为他们家的玻璃窗终日敞开着,没有隐私,家里的景象看上去也很狼藉,没有谢圣敏感兴趣的东西可以看。
他自言自语着,把眼光迅速向旁边的一家窗户里一扫。这家是一位老寡妇家里,谢圣敏不忍多看,寡妇家里的灯光黯淡,住房环境异常的窘迫,生活好像一蹶不振。谢圣敏一直觉得十分奇怪,老宅院里住着好几户家庭都有些怪怪的,至于怎样的怪异他也闹不明白。谢圣敏又把眼光投向天井里朝西厢的那一间,就是惠阿姨的屋里。
惠阿姨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了,矮个子,瘦身材。惠阿姨的身世早就被邻里知根知底了,她是民国时的一名苏州妓女,四十年代末沦落到上海后不久,被人们政府解救并勒令其从良送到老宅院来的。当年她从福州路一家妓院搬出来时,有个男的送她来的。惠阿姨来的时候就看中这间西厢。闹中取静。惠阿姨家门口朱漆长窗青石地面,很是雅致的。她来到时候心里还有些想法的,她想也许是临时的,她还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在那里有个男人经常来找她玩,给她钱,给她漂亮的衣裳。但是不久,惠阿姨就觉得,她再也回不了三马路上的一家妓院了。那个送她来的男人后来好像消失了,再也没有来到老宅院来看望过惠阿姨。她等了几个星期,终于有一天,有个妇联干部来到老宅院找到了惠阿姨,跟她讲了从良的道理。惠阿姨的梦碎了,她安心地住下了。但是惠阿姨从良的速度极快,在老宅院里生活了没几个月,就认识了一个痴迷于她的山东木匠。据说小山东当时是雇来给老宅院里维修破败不堪的门窗的,当修到惠阿姨居住的门窗时候,一旁看着的惠阿姨不时地给这位大汗淋漓的木匠师傅扇扇子、递凉水、送毛巾。后来惠阿姨就和这个小于自己十三岁的山东木匠登记结婚了。惠阿姨和小山东生有一个女儿,他俩住在老宅院里一直不开心,闹心的主要原因是,惠阿姨的青楼女子身世莫名其妙地被老宅院里的人都知晓了,直接影响了她女儿的成长。老年后的惠阿姨常常对老宅院里的人指桑骂槐,甚至锅骂壶黑。
谢圣敏觉得惠阿姨已经是个神经质的老太婆了。
他把目光从一进往里看,这里有个像廊檐的走道,走道上排列着几个居民家的水池、电表和信箱等等,还放着几个居民家聊天用的矮椅子。再过来就是二进了。二进里比较大些,住着六户人家,分别是老蔡家,戏子女人家,老莎家和三户老寡妇家。谢圣敏一看到老蔡家的窗户就特别留意了一下,总觉得他家最近和老蔡家像着了魔一样,有两件事情怎么和老蔡家缠在一起了?一件事是,一个月前,他妈就是从老蔡家打麻将后回来,在家突发脑溢血死的,谢圣敏怀疑她妈在麻将桌上输了不少钱,或者他妈在麻将桌上受了气;另一件事是,花瓶小姐不久前阴错阳差地成了他家的房客。
今晚,老蔡家的窗户如往常一样是紧闭的,屋里开着空调,灯下坐着四个人正在打麻将,是老蔡、花屏小姐、做小贩的老姚以及一个姓刘的寡妇。老蔡家里的灯开得最亮,灯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天井。这些老年人生活多无聊。谢圣敏很讨厌麻将这玩艺儿,他也讨厌老蔡,是他每天召集老宅院里的人去他家里打麻将的,老蔡家里就象是老宅院里的公共客厅。谢圣敏边窥视边自言自语,好像在数落老蔡和花屏小姐俩玩麻将时的怪腔。
这一切,让谢圣敏看得眯缝起来了,眯得很紧,眯得闭上了。
住在老蔡家对面的一家,就是二进天井里戏子女人的家。戏子女人的本名叫薛玉红,但老宅院里几乎没有人叫过薛玉红的名字,反而在背地里都叫她戏子女人。谢圣敏有时自言自语时,也会骂上几句:戏子女人!现在,从高高的假窗上望去,谢圣敏可有机会看清楚戏子女人家的卧室了。小时候谢圣敏就听到很多关于戏子女人家的传言了,说戏子女人的妈和这幢老宅院有点关联的,是这里曾经的第二个主人。还有人说戏子女人有个神秘的姐姐在美国生活,早年来过上海看望戏子女人,但是从未有人看见这个姐姐来老宅院戏子女人的家。因此,戏子女人始终给邻里的印象是个低调的有钱人家,而且是个有涵养的搞艺术人家。但谢圣敏对此嗤之以鼻。今夜,戏子女人家的玻璃窗也紧闭着,屋里开着空调,透过粉红色的窗帘,隐约能看见屋里的灯光。也许此刻戏子女人正在看电视节目,也许在和丈夫老董爬上床了。她的丈夫虽然长得很丑,但是很有钱,大概是老宅院里最有钱的一个人了。邻里们早已听说,老董在本市有三处房产,但是他就是愿意住在老宅院里的这间破房子里生活。
戏子女人的妈,人称姜夫人的老太太,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谢圣敏小时候还听到有人称她妈为姜夫人的,不过这个“姜夫人”的叫法大概很不雅,也很不入时,不知道何时,戏子女人劝住人家不要再叫她妈为“姜夫人”了。戏子女人一直很敏感而且很要面子的。年轻时她可真是个美女哩,听说当年在大世界的一家戏班里做戏子时,被拉二胡的老董盯上的。戏子女人嫁给了老董后,从此隐去了她个人家庭的隐私。后来老董到街道的文化局做干事了,戏子女人则在一家沪剧团混了十几年。
如今,他俩都六七十的人了,但以往的风流情致依然。谢圣敏发觉,戏子女人的老公整天无所事事,要么跑舞厅,要么去游山玩水。而戏子女人近年来则总是在老宅院里走东家跑西家。谢圣敏骂她是个长舌妇,因为她总是说东家谈西家,她也很多次说起过谢圣敏的私事来,不是说他该结婚的事,就是问他的画画的事。谢圣敏认为,她是恶意地在打听邻里的私事,进行说三道四,制造流言蜚语。总有一天,得好好地骂她一顿,请她闭上她的臭嘴。想到这里,谢圣敏用鄙视的目光窥视戏子女人家的玻璃窗。他想象戏子女人睡在床上的样子就恶心。他始终认为,戏子就是戏子!
再从二进往里走到底就是三进了,一幢两层楼的凹型结构的破旧砖瓦房,砖瓦房两边的上下分别住着四户人家:一对做古董生意的福建人夫妇家,娟娟家,安徽人家和一个老寡妇家。砖瓦房的当中部分,正是对着老宅院的二进,有个楼梯可以上到二楼,楼下住着是一户小夫妻家和一户寡妇家,楼上住着谢圣敏家和鹤家和徐家三户。
谢圣敏爬在阁楼假窗“老虎天窗”上一直窥视到半夜时,才悄悄地把他的第二十七号摄像头的杆子,伸出窗口,然后在他身子匍匐地在瓦片上,找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后,把他的杆子给固定住了,完了谢圣敏还要把摄像头的的方向对准一下,这动作非常危险,他要在很高的屋顶瓦片边缘的地方站起,把摄像头的镜头对准花屏小姐的窗户方向,如果这瓦片承受不起他的重量的话,会一大片的碎裂,他会掉落到楼下天井里,这不是开玩笑的啊。
不过,黑夜里给了谢圣敏足够的定力和轻功,他居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