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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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亲之间隔着一堵墙，墙的这一边画满了我的惧怕、不解和委屈。而那一边是什么，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父亲念过私塾，书法写得很好，我的语文老师说父亲的字几乎可以与《庞中华字帖》相媲美。因为我调皮捣蛋的缘故，父亲也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他与教我的老师熟了，我的屁股也“熟了”，每次被父亲打过后，就火辣辣的疼，无论坐到哪，都像是坐在一口被烧得滚热的铁锅上。

父亲恨我不争是自我上学以后，都上小学三年级了，连一篇三百字的作文都写不出来。父亲打我的时候总是说：“你上房顶堵你张叔家烟囱的能耐哪去了？怎么一用到学习上就不行了？”自那以后，电视上再播放《小兵张嘎》，父亲就不让我看了。

我虽然只念过七年书，但在我们家绝对算得上是最高学历。因为父亲只念过四年私塾。母亲幼年也只跟着姥姥去过扫盲班。进城务工以前，她的文化水平仅限于会写自己的名字，进公厕不会误入。所以，当我能大段朗读课文时，母亲总是欣喜地瞅着我。父亲却总说是我读得磕磕巴巴，背课文的时候他还要求我要摇头晃脑，脑袋每摇晃一圈，一句话必须背完。

不念书以后，我以为会有大把的时光可以玩。但父亲从不会让我如愿。一开始，把我送到张叔开的修车铺子学修摩托车，天天弄得浑身都是油，回家得用洗衣粉和碱水才能洗干净手和衣服。母亲看着心疼，就和父亲商量让我学些别的手艺。父亲不同意，后来俩人吵了起来，母亲说：“天天去，早晚还得在家吃，也不给工钱。哪有这样的。你要是再让孩子去，咱俩就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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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愣了好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出门抽烟去了。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让我学修车的事。不久后，父亲从单位拉来一台电焊机，教我电焊，才一天我就被电弧光打了眼睛，眼眶肿的像桃核那么大。父亲说：“吃一堑，长一智，干这行没有不打眼的。”

后来，我又找了一份送水的工作。有一天，我扛着桶装水上爬上五楼，敲开一户人家，正看见我原来的一名同学坐在客厅里学习。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赶紧把头低下了，那一刻我感觉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送桶装水的工作也没干多久，因为父亲总是想让我学一些手艺。以前，他下班总是去离宫拉板胡，和戏友唱几曲河北梆子。可自从我不念书以后，他总是很早就回家，然后叫我一起干活。父亲在单位是多面手，通过自学考了电工、焊工、钳工等很多证书，他想我能像他一样自学成才。可我缺少父亲的“灵劲儿”，学来学去只对电工产生了一点儿兴趣。父亲以此为突破口，又托了关系把我送到技校学习电工电子专业。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父亲为我开启的长远计划的第一步。

考取中专毕业证后，父亲带我去征兵办报名，退伍后又分配到河钢承钢工作。直到工作以后，我才知道父亲当初教给我的东西有多珍贵。我换过很多岗位，都能很快进入工作氛围，那似乎就是一种触类旁通的感觉。后来，我通过单位组织培训也拿到了很多资格证书，书面知识也扎实了。我有时和父亲谈论起来，倒像我在是给他上技能培训课。可是我与父亲的交流依然不多。父亲在我心中严厉的形象根深蒂固，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撼动。

后来，我的儿子有一次考试考得不好，我刚想发脾气的时候，突然就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心情。

去年，父亲体检时是查出肺癌晚期，我和母亲都瞒着他。老家的亲戚得到消息赶来看望他时，父亲还向他们再三保证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将来再回老家看望他们。

送亲戚走的那天，我和父亲坐公交车回家。因为父亲腿脚不方便，停车以后才站起身准备下车。司机嫌我们下车慢了就抱怨起来。父亲脸上有一种很难过的表情，我猜他是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听见司机还在抱怨，我就和他吵了起来。后来，司机从驾驶室出来，撸胳膊挽袖子的，看那架势是要和我动手。也不知父亲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把我拉到身后，并拦住他说：“我看你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隔在我和父亲之间的那堵墙倒下了，它变成了一座桥，是连接起我们父子的桥，而在桥的那一边，还有这些年父亲一直为我修建的一条路，路的名字叫“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