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实现世界的尽头唯有梦。
又是同样的梦,那个仿佛我已经做了无数次的梦,那个我好像见了无数次的身影,她的味道,她的身形,她的一切都刻在了脑海中,可我每一次想要抓住她,询问她的名字,梦境就会崩塌,从她的发梢开始,一点一点,却在一瞬之间。
晃一晃脑袋,既然寻不到答案,我想要忘记,可梦是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它随着黑暗而来,又随着黑暗而去,不管我如何努力,在梦中我变成了一个最无能的神,这个世界因我而生,却对我处处束缚,比之在现实世界,我更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接受一切。
我遇到过一个活在梦中的孩子,事实上,她不是一个孩子,她已经是双十年龄的女孩子,也许是上天开的玩笑,也许是她是时间的黑洞,她停留在了孩童的模样,当我正在迷惑着自己的梦时,遇见了她,她坐在河边的一块青石上,手里拿着一只布偶,齐肩短发乌黑浓密,短短的刘海趴在额头上,粉嫩的小脸像秋后的一缕朝霞,红色的长裙显得她越发可爱,裙带上挤着一块翠绿玉石,更衬托出她鲜艳的红裙。
她睡眼惺忪,脑袋一点一点,越发显得可爱,也许她就是生活在山林中的精灵,我这么想,我也只能这么想,因为簇拥在她身边的还有许多飞鸟,麋鹿在她身边低头喝着溪水,几只白兔蹦跳而来,停在她的裙边,嘴里咀嚼着,一颗石子落在水里,激起一片水花,惊吓了原本吃着山果的猴子。这里更像童话,也许是我误入了谁的梦。
与其一个人为自己的梦境烦心,倒不如在这里停留一会儿,说不定会发生令我惊喜的事情。只不过那里有许多动物,我过去了会不会打扰到它们,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毕竟我不是什么凶猛的野兽,我和它们没什么区别,就算过去了,也没有哪个会在意我——不对,那些小鸟可能会。
来到青石旁,我挑了一个心仪的位置,跳了上去,让我安心的是这里的人和动物都没有因我而变得不安,它们做着自己的事情,悠闲自得。我趴在那里,女孩的头就像点水的蜻蜓,她身上传来一阵阵清香,那是茉莉的香味。不知是这温暖的天气,还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又开始瞌睡起来,可我原本并不想睡,梦里会有一个不大,却会困扰我的问题,又会遇见那个身影,那个梦境。可眼皮已经不给我商量的余地,黑暗随着意识的低沉慢慢变得清晰,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拉远,缩小,现实就这样将我抛离,甩进梦里。
当我再次张开双眼,却没有迷失自我,我知道这是梦境,这很奇怪,正常来说虽然我能在梦醒时思考我的梦,可并不代表在梦里也可以,在梦里我会把虚幻当作现实,在这里梦境与现实没有了区别,区别只是留给活在现实中的人。
我身前是那个女孩,她在一群动物间翩翩起舞,手指轻点的地方,有花瓣飞出,围绕着她,小脚丫踩踏,在草地上留下一片片花丛,鸟儿站在枝头上声如流珠,麋鹿给她叼来花圈戴在她的头上。原来天空可以这么蓝,好像大海挂在了穹顶;水可以这么透明,鱼儿像在空中飞翔;山可以那么青葱,绿水在上面流淌。
她看见了我,很惊喜,蹦蹦跳跳来到我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想这么对她说。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声音甜的好像她身上的香味,这让我没有说出实话,我想她应该不喜欢听到这些。“你会有名字的。”她听见我的心生,这只有梦境才会发生,而此处正是梦境。
“你怎么来到我的梦里的?”她的手指放在嘴边,正在思考。原来这是她的梦,原来她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么她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虽然我也不清楚,可大多时候当人发现自己在做梦时,那应该就是梦该醒的征兆,毕竟,梦是自己内心的谎言,一旦自己明白过来,那么撒谎也就没有意义,真实是谎言的死敌,对梦也是一样。
她的心思比我转的更快,下一秒大大咧咧对我说道:“怎么办,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不用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她的眼睛依旧像弯月牙,可看起来更像一只狡猾的笑狐狸,虽然我的心里发虚,可我是只猫,对于掩饰,或许我更擅长一些,紧紧盯着她,眼神变得坚定。
她的眉毛轻轻一挑,眼睛眯了眯,哈哈一笑:“哼,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
我在意的是她为什么知道我是闯进她梦里的不速之客,这里不只有我这一只动物,虽然只有我这一只猫。
“我带你看看我的梦。”说着,手指在身前一画,无数飞花乱舞,她拉起我,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我便和她一起飞向了天空,一直飞,穿过树林,再一直向上,是白云——被雪包裹的面团。风在耳边呼啸,却如此温柔,她带着我一头撞进云朵,击碎云花,当我再睁开眼睛时,阳光在云海尽头,像河水般流淌,大雁在云中漂流,消失在最远的天际。
她松开拉住我的手,欢快地鼓着掌,整个云海都在翻滚。我轻轻飘在她身边,好像只用一个想法便什么都能做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咯咯不停:“跟我来。”说着,就一头扎进了云海里,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跟着她的轨迹飞了过去,蓬松的云朵在我眼前像是揉成棉被的白雪,在我的身体边炸成了浪花,碎成了花屑,随着风一同飞向了我的身后。
鸟儿唱着歌,音符蹦蹦跳跳,调皮地像夜空中的星星,我躲过一只想要落在我的头上的飞鸟,它的眼神里出现了点失落,随即闪光悦悦,落在了姑娘的肩头,红衣姑娘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停在了森林的半空中,双手放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远方“啊......”大喊了一声,从她的嘴里好像有波浪向远处四散,树林跟着一起一伏,紧接着有啼鸣,吟啸,低吼......混杂在一起,大地传来抖动,树林开始簌簌作响,一片杂草从树林的边缘四散,随着就是如山崩石滚的动物,在大地上奔跑,我的眼睛跟不上那些动物,数着我能认出来的几种,可剩下的既不认识也数不过来。
他们奔跑,俯冲,朝着一个方向,小姑娘呵呵笑个不停,一挥衣袖,一道彩虹出现在我们脚下,她轻轻落了上去,我本以为那隐隐不清的彩虹会被她的脚踩塌,可是彩虹只是颤抖一下,竟然拖着她。我这才放下心,也落在了上面,本以为那里没有温度,可脚上传来清清凉凉,像春天刚解了封的溪水,我抬起四肢开始奔跑,去追早就和我拉开距离的红衣姑娘。彩虹在她的脚下无限延长,刚好出现在她脚落得每一处地方。
要去追赶这些动物吗?可是它们准备去哪里?这样漫无目的地跑下去,想想我的心都感觉到一阵疲乏。小姑娘对我挥了挥手,指着远处,我朝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动物奔跑的前方不远处,大地齐刷刷被斩成一出断壁,径直插在海面上。狂奔的动物显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随着它们欢快的声音,四肢加快了步伐。近了,近了,近了,就在眼前,动物们一头扎向了悬崖,那感觉就像刚刚从云端俯冲下来的我,可我不确定它们也会飞翔,这让我有些恐慌——为它们的“鲁莽的行为”。
可下一秒,发生了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就在它们跳下悬崖的一瞬间,它们的身体开始流淌,是的,就是化成了水,变成了波涛,一副奇异的画面出现了,悬崖大地上的动物还在狂奔,而落下的动物汇成了一道瀑布,络绎不绝,小女孩也从彩虹上跃下,踩在了飞流直下的瀑布上,飞舞的浪花在她的四周是肉眼仅见的钻石,光芒闪烁。
我站在彩虹上,不想参加这么惊险的活动,可好像她怎么也不会忘记我,只见到她看着我,甜甜的笑声即使如此远仍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只感到脚下一股推力,彩虹一点一点弯曲,我顺着彩虹滑落到了那瀑布之上。
紧张让我的身体变得僵硬,身上的毛发也成了秋莹,枯糙,干直。忍不住露出藏在毛发里的爪子,想要抓住脚下的水流,希冀着这样可以让我停下来,不要这么随波逐流。可有些时候,总是有些时候,当你这般想时,那么事情总不会按照你的心愿发展。
突然之间,我的脚下一震,天地失去原本的颜色,黑暗顿时将四面八方吞噬,烈火闪电就像空气一般无处不在,身后的动物在惊恐,退后,互相撕咬着,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我的毛发,我转身看向姑娘,这是她的梦,如果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答案的人。
可答案没有出现,反而是更深的迷惑,她的双眼呆滞,没了精神,只有脸颊上的泪痕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还没有等我去体会,脚下的流水变成了漩涡,旋转着拉住我的四肢,就这么将我拖了进去,连一个喊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血水呛进了我鼻孔,嘴巴,我的肺部传来压迫感,浑身的血液开始凝固。
我感受到了死亡。
“咳咳咳。”我挥舞着四肢,大口吸着气,从没有感觉空气是如此甜蜜,就像春天蜜蜂新采的花蜜。我站起身,周围的天色阴沉沉的,天色已经昏沉,黑暗带来了阴冷,小女孩,动物全都不见了踪影。难道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从最开始的那场梦开始,我就没有醒过来吗?我只能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不然我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是否还在。 眼看着黑夜慢慢降临,第一次感觉夜幕降临之后,树林可以这般安静,一种让人颤抖的冷意穿过我的毛皮。我加快了脚步,朝着我依稀看见的灯光。
当我走进这山林中唯一的人家,那个红裙姑娘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的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就像在我的梦中见到时一样,或者那不是梦,我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再去区分。梦境与现实到底哪个是真实的,若是我不知道如何区分,那我在意与否都毫无区别。况且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区分二者的意义何在,说到底,我对于梦一无所知。
我走到她的身边,她的眼睛看向了我,虽然眼神中依旧没有光彩,可我知道她看见了我,因为嘴角的微笑像一位老朋友。“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她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微笑依旧,但我仍然想要确认一下。我坐在她的面前:“你是不是又在梦里飞翔着,我想应该是的。”当我说到她的梦时,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就像我在她梦里见到的彩虹。
“我喜欢你的梦。”听到我的话后,她笑了,双手捂着小嘴,咯咯咯的笑声,又将我拉回了她的梦。
安静被打破,屋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的模样与这小姑娘有七八分相似,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告诉我她已然不再年轻,不然我会以为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当她看到我们两个之后,脸上露出明了的神色,微笑着:“进来吧。”说着牵起落梦走进了屋子。桌上摆着饭菜,女人给落梦喂着饭,温柔的动作就像擦拭着一件名贵的瓷器。
“她一直在做梦吗?”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是。”女人看着落梦嘴角的饭粒,面露微笑,伸手为她轻轻擦掉。
“好神奇。”她的这样回答说明其中会有许多事情是我现在没有办法理解的,我要做的只是等待就可,如果她想告诉我自然会继续说下去,在一旁静静看着女人为少女喂饭。
待到落梦不再张口,女人才将碗筷放下。
“梦是什么?”女人的声音沉静。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我想过,可没有结果。
“我觉得梦与时间一样,只是人选择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那么,梦的存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本就不存在,二是本就存在。时间是不存在,只是人的感觉的具象。而梦,是哪一种?”她看向我,显然想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梦是客观存在的吗?我会做梦,而且梦不受我的控制,它能够影响我。可是我的梦只是我的梦,我不会进入到别人的梦中,梦与梦也不会交织影响,这么看来梦只是附加在每一个个体之上,若是我死了,我的梦就会消失,那我的梦又谈何客观存在。我的评判标准变得有些混乱,判断梦是否是客观存在要以独立于人本身作为标准吗?
女人微微一笑:“这样想问题的话,不会得出结果的哦。”
她好像能够看到我的内心。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仅仅以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那便会有许多问题得不到答案。人是局限性极强的实体,人的思维、理性更是如此。而梦就是不能用人能理解的方式去思考。其实梦是否真的存在,并不以人是否能够控制、人是否能够感知、是否独立与人等等诸如此类的标准。以局限之物去认知无限之物不能说一定错,但得到的永远只是局限的答案,既然局限难免带着偏驳、短见。梦就是梦,是一个文字、是一个符号、是一种感觉、是每个人每晚所做。它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不是把所有问题都简单化?这样的思考方式怎么能够解答问题?也对,正是因为人们都必须要用复杂的过程才能解决问题,才是问题复杂化。其实问题的答案一项很简单,只是人的认识能力有限,没有办法在简单的方式下理解问题而已,梦对于人来说就是如此。
女人大概已然清楚我现在的心中所想,可她只是面带微笑,将碗筷收拾起来,端到一旁,清洗盘子。对于我的想法,她没有说任何言语。
我不懂她问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于我来说,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向何处,可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很重要的,所以我觉得有意义。“有。”
女人此时已经将碗筷放下,注视着我,她的眼睛中是和寻常一样的色彩,只有那份恬静,让我觉得她一定经历过很多。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很久以前,也许就在昨天。有一位少女途径一处人烟稀少之地,迷失了方向,在山头苦苦寻找出路始终无果,当她费尽力气爬上山顶时,却只见身在的高山正在空中漂浮,原来山下有一头不知何种生物正背着这山飞行。少女觉得出山无望,便只好在那山中野居,可有一日,她酣睡之时,在梦中见到一条大鱼背负一山,悠然而行,那鱼少女从未见过,就只记得鱼身如云如水,流光溢彩,那鱼游到一处,只见海水倒灌上天,有龙吸水,那鱼大口一张吐出一个珠子模样的东西,珠子缓缓漂浮,不曾想云中电闪雷鸣,珠子刹那粉碎,少女正在惊骇之时,一小块珠子碎屑飞入嘴中,等再一醒来已经身处家中,家中一切皆是旧时模样,再问家中人,居然都说她没有出门一次,当她说起自己的遭遇时,家里人也只说她肯定是做了梦,误以为真。可只有少女一人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在情急之中自己从嘴中抠出的一点珠子碎屑还窝在手中。”
她讲的很慢,也很认真,
“只有时间能够揭示真相,少女再也没有辩驳,就这么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往后的十几年,所有人都发现了少女的奇特之处,她的身体一直保持在孩童模样,而且她越来越喜欢做梦,做梦的次数也不断增加,梦的时间不断开始变长。少女搬进了深山,开始隐居的生活。没人知道的是少女在睡觉的时候,每次都会回到那座浮在空中的岛屿,她在那里能够做到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一切。当她累了,不小心在那里睡着后,那个在山中隐居的少女就会醒来。”
也许她讲的仅仅只是故事,既然她说是故事,我便如此相信就好。少女是谁?这也已经不重要。对于少女来说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现实这也不重要。
不知为何,在和她的谈话间,我已经对许多事情不再刻意的区分,虽然我不在乎许多事,但并不代表我不区分。
“你觉得自己现在正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妇人淡淡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用思考,这个实现是如此真实,我不会在梦中。
“你好,小猫咪。”落梦仰着笑脸看着我,这让我不得不吃惊。原以为她会睡上很久,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过身对着妇人一点,那个妇人开始变得模糊,直至消散。
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才想起妇人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难道我还在梦中?可是我是何时睡着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小猫咪,你没有睡着,而是我睡着了。”落梦呵呵呵笑着。她睡着了?但我若是没有睡着,又怎能进入她的梦中,或者是她进入我的梦中?
原本我以为自己明白的事情又开始糊涂起来。落梦将我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我的毛发:“你还是不懂。”这一点,她说的没错,我确实还是没有懂。现在,对于自己的理性,我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没关系。”随着她温柔的声音,我的眼皮又开始上下打架,一股沉沉的睡意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打着哈欠,安心地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睛,我正趴在最开始见到落梦的地方,而她依旧像我印象中那般穿着红裙,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模样。阳光好像比之前更加温暖,我伸着懒腰,虽然心中依旧不懂,但是我的内心一股隐隐地欢快。这一场旅途充满了欢喜与惊喜,是梦幻化成了现实。大概以后我再也不会有如此神奇的经历。
我从岩石上跳了下来,绕过落梦所在的地方,沿着溪流缓缓前行。围绕着落梦身边的动物则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放佛在为我送行。不知走到了哪里,溪流拐角处,两旁的花树绽放出粉色的小花,虽然无风,落花却在空中飞舞着。
那些跟随我的动物身体消散化成了飞花。落梦在飞花中挥着小手向我告别,我又记起了那个总是睡梦中出现的女子的身影,她的声音渐渐清楚,她的样貌就印刻在我的脑海。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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