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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 灯,永 别 了

2017-09-18  本文已影响0人  楚雄张炳亮
油 灯,永 别 了

    我是在掌灯时分赶到家的。

    家里来电话,说父病重,急欲见我一面,叫我无论如何在一两天之内赶到家。听哥那急促的声音,我想父亲大约大去之期可能不远了,于是撂掉电话就急奔老家而去。

  老家在姜驿,远在元谋县城100多公里之遥的金沙江边。恰逢连遇几天暴雨,道路不畅,江水暴涨,紧赶慢赶到家时已是第二天的掌灯时分了。

  奔进家门,只听阵阵哭声,一阵心酸,顿觉悲从中来,“爹,难道我来晚了,我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你了吗?”泪眼婆娑地冲进堂屋,看父亲正靠在哥的怀里,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家人见我回来了,又是一阵大哭。父亲也无神地看着我,凄然地流了一阵泪后,挥挥手让哥嫂侄儿男女们出去,让我扶他起来,靠在我的怀里,又让我将手轻轻地抚在他的小腹上。我漠然地做着这一切,想到父亲就将远离我们而去,鼻子一酸,眼泪也就如决了堤的洪水狂泻而下。父亲喘了好一阵粗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娃,你莫哭了,爹是高寿呢,爹今年七十三了,按六十甲子的说法,爹是捡得活了十三年了,讨得你老爹的时日活了,你老爹不在时还没有六十岁呢……爹老了,就是那树上已经熟透了的果实,经不起半点风雨飘摇了……”父亲又是一阵急喘,看他那副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如刀绞,多希望真能出现奇迹,将他的病痛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我真愿替他分担这份痛苦。父亲呻吟着,我轻轻地按着他的小腹,让他休息一下,别再说话了。他未领会,示意我倒杯热水给他喝,舔了舔嘴唇后,父亲缓缓地移动了一下身子。“……爹这一生算是享福了,省城逛过,县城住过,火车坐过,汽车也坐过了,现在政府又把高压电架到了村里,家家户户都点上了亮晃晃的电灯,爹是赶上时候了……这电也真是怪的,开关一拉,灯也就亮了,哪像过去,点点灯还要跑大老远地到街上去打煤油”。说到这里,父亲又移动了一下身子,目光呆滞好像如睡着一般,又似在极力回想一件什么事,好久,父亲才说“娃,爹有件事觉得很对不起你,爹这一生就只打过你一次,爹现在想想真觉悔啊,那叫什么事嘛,你不过是想看看书,这有什么错呢?……可那时油金贵啊,咱们村就唯有爹有一盏灯,那是爹的命根子,也是咱们村的命根子啊。爹是村里的会计、记分员,还是咱全村的放水员,爹要拎它去放水,还要算帐、记帐,替社员们记分,核算粮食入库数目,核算全年人均可分红多少等等……”父亲又急促地咳了起来,许是太激动了。我急忙轻轻按住他的小腹,以防父亲在喘气时又将小腹翻了上来,(父亲在喘气时,小腹便肿大起来,一咳便将小腹翻了上去,随时都有喘不过气来的危险)。看到父亲那痛楚不堪的样子,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唰唰地掉了来。父亲!我怎能够忘记呢,如果不是你那一顿痛打,我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也不可能生活在远离家乡百多公里小城镇里从事我最喜欢的职业---民族工作。

  有些往事回想起来确实令人伤感,总想把它忘了,可它总是沉积在你记忆的深处,时时浮现在你的眼前,挥之不去,让人难以忘怀。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想想,那时我可能正是七八岁的光景,正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那时很小,最爱听人讲故事,也最爱看那些小人书,特别是《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图下的文字虽然不大看得明白,但图上那你来我往的打斗场面却也使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如着魔似的,看得忘乎所以。那时,村里正有一位高中生,每到假日,他都要从学校背很多很多的小图书回来,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围在他的身边,借他的图书瞧,他也是有求必应,只要有新书,回来他就拿给我们看。有一次他回得很晚,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着来到他家,要求他拿书给我们看,可是这次左喊一声哥他也不拿出来,右喊一声叔叔他也没有拿出来的意思,逼急了,他才面有难色地说书是有的,但没有灯,怎么瞧?一听这话,我们也懵了,是啊,黑灯瞎火的,怎么瞧?想就月光来看,时值旧历初三,月亮也随太阳早就落山了,就算未落山,也就只有手指甲那么一点大,还是黑咕隆冬的。那年月,全国各地都很困难,更别说我们这深居峡谷的穷乡僻壤了,照明基本上靠的麻杆火把,大人们每个劳动日也就值那么一两毛钱,有时跟着上边瞎折腾时,连五分钱都不值。谁家的开支都在盯着年终的分红,可那仅有的一小点红,还要维持全家全年的盐巴辣子,还要扯上那么一两丈布缝几件新衣,哄哄孩子,如果还剩下一点布头,就补补早已没有什么颜色,连针都钉不进了的衣裤,谁家哪还有闲钱去打什么油点什么灯啊。正在大家都一筹莫展时,一个小伙伴突然尖叫了起来,指着我说“你家不是有马灯吗?快提来”。我的心突然收缩了起来。刚才大家都垂头丧气时,我一直都低着头,一直都不敢吭声,就怕谁说我家有灯。

  是的,我家有一盏马灯,但那是我爹的,平时谁也不准动,除了他去放水、记分算帐时点之外,从来不曾点过,就算家里来了客人,他也决不点灯。听到他们说我家有灯时,我的魂都吓了出来,赶紧站起来想逃回去,可大门被他们给堵上了。受他们的激将,也受不住那小人书的诱惑。我也胆大了起来、大模大样地回到家,走进父亲的屋里--因为父亲这两天上大队部开会去了--将马灯藏在怀里,又装作吃水的样子,到灶房舀了一瓢水喝后,才匆匆地离开家里跑到另外一个伙伴家,开始点亮马灯看书,直到灯油枯尽,灯芯烧焦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图书。

  在提心吊胆中熬到了第二天下午。晚上父亲回来了,饭也不吃就走进他的小屋。约一锅烟的功夫,父亲提着马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怒视着家庭的每一个成员,待弄清是我偷点马灯后,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咚”地将房门砸关了起来……

  时隔二十多年了,这件事依然记得很牢,就像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一样,记得父亲那怒目圆视的模样,更记得父亲在小石磨边榨桐子油的情景。

    父亲的煤油被我点完了,可是第二天晚上他那间小屋又亮了起来,我恨父亲,居然这么小气,明明有油硬说没有,还打我一巴掌。要不是有一天放学回来,看见父亲在小石磨边正一伸一缩地榨着桐子,我想我这辈子是不会原谅他了,因为他那一巴掌太重了,打得我眼冒金花,重得让我永生难忘。

  父亲弓着身子,正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石磨,那种嗡嗡吟唱的声音,至今还清晰地萦绕在我的耳边。石磨在转动着,时而,父亲从旁边的盆里抓一把桐子放到圆磨上,桐子随着石磨的转动旋转着、跳跃着,悠悠地滑进圆洞落进磨盘,被磨盘碾个粉碎,压出点点油星来。我明白了,父亲这是在榨油!难怪这两天收工回来他那麻布口袋总是鼓鼓囊囊的,难怪那间小屋依然亮着灯光,难怪在他那间小屋里依然响出呯哩啪啦的算盘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奏出动听悦耳的摇篮曲。“爹!”我扑到父亲的怀里,我真想哭,我为自己的无知而难过,也为自己对父亲的忿恨而感到内疚……

    父亲喘着粗气,无神地看了我一会,才说“爹那时也是没有办法啊!队里没钱去打煤油,爹晚上点的那些油都是爹从咱们家的分红中扣下来的,没油,我怎么算帐,怎么记分啊!……我知道,那时你恨我,可我也是很生气的……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我们都点上了电灯了,再也不用去打什么煤油了……”。

    熬到第二天傍晚,父亲走完了他苦难的一生,永远地去了那个世界。

    灵前,我为他点燃了陪伴他一生的那盏油灯!父亲!走好!但愿这盏曾经陪伴你走完人生历程的油灯将永远地伴你走完另一个世界!

  

油 灯,永 别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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