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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一本正经地解读一部网络小说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2016-06-25  本文已影响1057人  散人漫语
萧鼎著《诛仙》

“义”、“情”和“人性”是传统侠文学创作和主要表达的三大精神主题,也是网络时代武侠奇幻所要表达的一个重要元素。然而,在和平与发展成为当今时代的主题,人民当家做主取代封建王朝统治,法治观念和平等思想深入人心之际,侠客主持正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关注的也不再是抽象的侠义精神,而是那些鲜活的可歌可泣的折射了自我意识的人情和人性的呈现。汤哲声在分析大陆新武侠这一批作家时就曾指出:“他们并不纠缠于武侠小说的‘侠义精神’,甚至鄙视‘侠义精神’,他们表现的是人性和人情,是自我生命力的释放。”这一说法不无吊诡之处,因为我们知道,侠义精神是武侠小说之所以是武侠小说安身立命和取得成功的本质所在,背离和疏远了侠义精神,武侠文体便失去了它的魅力所在,而大陆新武侠和网络奇幻小说虽然没有在侠义精神上下多大功夫,但它本身红得一塌糊涂与其“侠义”所指却是不言而喻,因此,这个问题也就不证自明,充其量是其“侠义”概念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了变化而已,“侠客虽倒,正义不倒”。武侠小说所表现的人情和人性应当归拢于侠义精神旗帜之下,惟其如此,方能既刻画出真挚的感情和复杂的人性,又能弘扬正气,维护正义,这样的武侠小说才能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提升读者的审美意识,唤起读者的文化回归功能,引导读者深层次的思考,同时也才会是真正的优秀成功之作,才能流传后世泽被后人。在武侠奇幻作品中,相较于数量庞大的网络指数,真正的优秀成功之作毕竟是少数,但随着时间的考验和大浪淘沙的洗礼,真金总会放出光芒,如海港的灯塔,照耀着前进的路。

《诛仙》无疑是一部优秀的网络奇幻小说,它曾被新浪网誉为“后金庸武侠圣经”。不惟如此,萧鼎的这部长篇奇幻系列小说,“在中国台湾一经出版,即飙升至港台畅销书冠军榜,以期天马行空的想象、雄健恢宏的叙事迅速成为华语奇幻文学巅峰之作,扬名海外。网络点击数超过三千万人次,被誉为可媲美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的国内新一代有浓郁中国风骨的奇幻精品巨著。”此书写作的由来,源于萧鼎酷爱《蜀山剑侠传》而感慨其“人物情感比较苍白”,于是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夙愿——写一部中国古典风味的东方背景的仙侠小说。诚然,这部小说塑造了一个恢宏诡丽的仙侠世界,一段爱恨离别的痴迷情缘,有因果是非、正邪道义,也有爱恨情愁、复杂人性,更有侠义,但“小说中所体现的‘侠义’已经不再是绝对的单一的正面含义,它是一种世俗的、与人的原始欲求结合在一起的‘侠义’”。因此,《诛仙》小说中所呈现出来的“侠义精神”就是一种既糅合了传统正义、人情、人性三大主题又经过了后现代文化和思想消解后的产物,缺少了二元对立所烘托的典型性,但契合了当下后现代网络文化和青年人思想,因而更能引起共鸣。

首先,小说设定了一个侠义江湖世界,在这里,有正邪对立(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作为武林正道,与魔教及一切邪道相对),也有门派之争(他们虽同为正道,却各自为营,在修炼上偷学他门他派是大忌上可见一斑),但他们在降妖伏魔、主持正义上却都视为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而这些我们并不陌生,金庸武侠小说《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等都是这般设定,正邪二元对立,并且邪总是不能压正,正义最终得到伸张,江湖在正道努力下回复到和平。这是继承传统武侠世界的侠义设定,但《诛仙》并不止于此,而是走向一种正邪二元对立的悖反,走出传统大侠母题,通过描述主人公内心个人诉求与现实理想的碰撞冲突,展示出对“正义”与“邪恶”对立的困惑和矛盾。

一方面,小说走出传统武侠所刻画的侠之大义,以一种当代人的思维意识对其进行了无情地反讽和解构。例如,当周一仙在目睹了青云门下正道弟子张小凡手持邪物噬魂棍与魔道三尾妖狐手持玄火鉴(正道焚香谷圣器)对战的时候,他喃喃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正道门下弟子手里拿着的是煞气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拿的反而是至高无上的神器!”在他老人家的眼中这一切不可思议,觉得有违传统正义之道,对此,他孙女年轻人小环嗤之以鼻道:“这么老土的话,你说出口居然还不脸红?都什么年头了,还顾着当年正道邪道的区别!”(《诛仙2·第五十一章》)周一仙对此“瞠目结舌,一时不能言语”。物本无正邪,人使之然也。小说中诸如此类的言语对撞不胜枚举,通过多番探讨和深化,跳脱出了传统武侠正邪(既有神器与邪物形式层面,又指正道与邪道本质层面)二元对立的思维禁锢。

另一方面,小说中主要人物的价值观念并非是颠倒的或混乱无序的,而是在正邪之外秉持一种“天理人情”的普世标准,这一标准未必合法,但一定是合情合理合人性的。例如,当道玄真人被诛仙剑邪力反噬入魔后,田不易从大义着想欲与其同归于尽,他们之间的一段对话很耐人寻味:

道玄真人冷冷道:“田师弟,你要杀我,可是为了你向来尊崇的理义道德,公道人心?”

田不易这多日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称呼自己“田师弟”三字,一时之间,心中竟有几分惑乱,但他随即一咬牙,道:“你入魔之后,为非作歹,我不杀你,只怕你犯下的罪孽更多更大!”

道玄真人一声长啸,声音中似有不尽嘲讽,随即盯着他道:“好一句义正辞严的话,那我问你,不知你可记得,我为何今日变得如此?”

田不易愕然,为之语塞。

道玄真人哼了一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全神戒备的陆雪琪,道:“你这位师叔不肯说,你可否能告知我一声?”

陆雪琪面色又白了几分,下意识躲开了道玄真人的目光,默然无语。

是啊,有什么话可说呢?难道说道玄真人十年前为了天下正道,十年后为了浩浩苍生,不惜以身犯险,两次驱动诛仙剑阵,乃至于此?

这因果是非,对错正邪,竟如此纠缠难辨,苍天作弄,乃至于斯!

在这里,正邪并非当初那么明显,而于道玄真人身上就是一个矛盾统一体,是正是邪?是错是对?“理义道德,公道人心”在此失去效力,但道玄真人终是入魔,若不除之于青云于天下后果都将不堪设想,而正道中人田不易、陆雪琪却偏偏对此辩解一筹莫展,关键时候却是魔教中人张小凡以十年前碧瑶那一剑而有仇报仇。又如,小说主人公张小凡亦正亦邪,原是青云门弟子的时候,手持邪物噬魂棒,被正道所不容,入魔教鬼王宗后,“好杀噬血到了令魔教中人也惊心动魄”,但内心做人的基本准则却未曾丧失——“伤天害理的事,我没有做过!”他所坚守的并不是什么所谓侠之大义,而是从内心人性出发,存天理重人欲,有血有肉,重情重义,既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作为渺小人类一员,能够坚守住人性本善底线也就对得住自己良心了。什么是邪物?天地间第一位的邪物是“人心”。

其次,《诛仙》除了对古典仙侠修仙世界进行了侠义探讨外,更进一步走向了更为纷繁复杂的人情和人性世界,并对其投注了细致描述和深入思考。在侠义空间腾挪中分析人情,表达人性,体悟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小说设定了一个仙侠世界的江湖空间,但它的主题并非是为了寻求长生之道,而是旨在探讨人情、人性和最初的梦想,也许这探讨不是宏大瑰丽而富有普遍意味的,但无疑是使人充满感动且富于思考想象的,在感动中思考人情、人性,在思考中寻觅曾经的梦想,在感动和思考中领略《诛仙》所带给我们的另一个世界。在人情的描写上,涉及了爱情、乡情、师生情、兄弟情等等,有些情谊是正面直接描写,如林惊羽在大竹峰与张小凡初见时为了昔日之情惹怒师叔田不易,在通天峰又因顾及二人情谊忤逆掌门道玄真人,但更多地还是反面烘托,在社会环境、复杂人性等大背景下进行想象与再想象。

道玄真人与万剑一,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掌门人人选的竞争者,同时也有深厚的兄弟情谊,私交甚笃,但为了师父的晚节和一世英名,他们不由自主地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万剑一一剑刺死师父的同时也宣布了他的下场,而审判他死罪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掌门道玄真人,如果那一剑是道玄真人刺下去的,结果又是怎般?道玄真人明白,这罪不是他的错,恨只恨当初不是自己刺下那一剑,这掌门之位是以他的死为代价拱手相让的啊!在是非不能阐明之下,人情与道义之间又应当如何做出抉择?小说作者亮出了自己的答案——“阳奉阴违”——以人之道,以义之名,赐以死罪,名义上如此,私下里却“借尸还魂”,将万剑一留于两大禁地之一的祖师祠堂。门规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也固有一死,但以身殉义死得其所乎?于理不当死,于情可宽恕,又何必拘泥执着于所谓的“义”,于此表达了作者情重于义的想法和渴望。

田不易之于张小凡,是师亦是父,虽然表面上一副不关心、不满意的样子,但内心里他还是极喜欢这个徒弟的,甚至较其他几个弟子尤多,只是每个人表达喜爱的方式不同罢了。张小凡待师父更是毕恭毕敬,对师生情谊尤为看重,十年前青云峰诛仙剑下他尚且因与普智和尚的一场情谊而誓死如归,何况平日敬爱有加的恩师兼慈父田不易。因此,自始至终(不管张小凡是在正派中降妖除魔,还是在魔教中为虎作伥,抑或后期与入魔的道玄真人为敌),田不易都没有说过不认这个徒弟,张小凡也没有对师父有什么不敬之处。他们之间,并没有为了所谓的“道义”而弄它个鱼死网破,而是选择了情重于义。一方面,田不易护犊心切,处处为徒弟着想,他是个大是大非之人,张小凡有罪当罚,但错不至于赶出青云门,因此于情于理都要袒护于他;另一方面,张小凡更是把师情看得比其他一切都重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湖道义可以不讲,但恩师情谊断断不可抛却,因此,他收回鬼厉的称号而以张小凡的名义为师父守灵尽孝。在这里,他们持人情重于道义,坚守住了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而依我看来,这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比所谓的“道义”更值得人去追寻和拥有。

爱情是《诛仙》重点描绘的一种人类情感,同时也因其悲剧色彩和伦理意识而被万千读者所喜爱和追捧。小说的爱情描写中,既有齐昊、田灵儿般心心相印长相厮守的美好,也有文敏、宋大仁般两情相悦好事多磨的艰涩,还有小环与野狗道人般惺惺相惜不明所以的惆怅……小说中关于男主人公张小凡与田灵儿、碧瑶、陆雪琪的情感纠葛描写也颇值得玩味,这是因为作者能够从社会环境背景和个人人物性格入手对其爱情描写进行想象与再想象,因此描写的效果才会如此逼真,使人读之如临其境,染上了一层浓浓的爱恨情愁。张小凡与田灵儿属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型,虽然张小凡对田灵儿这位师姐情有独钟,但充其量也就是青春期萌动和他的一厢情愿,等到玉树临风、举止优雅的齐昊师兄出现的时候,田灵儿的心意更是明显,而张小凡的初恋加暗恋幻想也趋于破灭。万蝠洞中,死灵渊内,张小凡与魔教碧瑶再次不期而遇,而这次的相遇也擦出了二人的爱情火花。他们的相爱是“无功利”的,因为他们相爱的时候是在生死情境中,暂时抛弃了世俗理念和正邪之分,真心相待,以心交心,所以他们的爱是纯粹的,而当他们脱离险境后,敌我之分和世俗之念又重新占领上风,他们的爱情变得举步维艰。青云峰上,诛仙剑下,因为爱情,碧瑶牺牲自己(发动痴情咒,仅剩一魂一魄)为张小凡挡下了致命一剑,为他们的爱情谱写出了最后一曲离殇。一时间,什么正邪之别、江湖道义,全都让位于这突如其来的为爱痴狂,张小凡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救活碧瑶,不惜一切代价,同时碧瑶也永远铭刻在张小凡的脑海和心中。张小凡与陆雪琪之间,既有难解难分的情感纠葛,也有孰是孰非的正邪对立,使他们在爱情与是非面前左右徘徊、进退两难。陆雪琪心底里深深地爱着这个生死与共的师弟,但正邪殊途,世事难料,鬼厉已经不是当年的张小凡,他现在是魔教中人、邪派人物,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公子,正邪相对,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在感情上,鬼厉深爱着的也是那个为他挡过一剑的碧瑶,而陆雪琪却依旧这样不可能地相爱于他,好傻好天真。关于碧瑶和陆雪琪,正如有的批评家所说的那样,“如果说碧瑶的爱是炽烈的,那么雪琪的爱是伟大的。碧瑶可以爱得义无反顾,而雪琪却只能左右徘徊。碧瑶虽死,却始终活在小凡的心里,赢得了他的一生;雪琪虽生,却咫尺天涯,相思入骨却又无缘相守”。

张小凡是小说《诛仙》的男主人公,但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他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抑或侠客,而是一个平凡人,一个“非正非邪、亦正亦邪,正邪双方都无法真心接纳的‘边缘人’”。张小凡的“边缘人”特征折射了当下年轻人的生存困境,用当下的网络流行语来说,他是个典型的“屌丝”,而他的逆袭,无疑满足了平凡人对幻想和成功的渴望,自然而然也就成为大众代言人,起着心灵理疗和心理代偿的作用。张小凡平凡,是因为他出身平常、长相平淡、资质平庸,先天不足,怨只能怨苍天;张小凡不凡,他最终集魔道佛于一身,看破《天书》,透彻人生,与诛仙剑合而为一,成就一个非凡人物。张小凡的“成功”起码向我们证明了一点:即使先天不足,我们也有叫嚣追逐梦想的资格。而他的“成功”源于他的始终如一:为人老实、真诚、纯朴、善良,以心交心,重情重义;做事执着,坚韧不拔,百折不挠,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一定要实现。他既有张小凡老实隐忍的一面,也有鬼厉血性狠辣的一面,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就这样在同一人身上得到集中体现,但也同时保留着善良本性,从而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现代型男主形象。小说塑造的这一人物形象与当代人,尤其是80、90后,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因此年轻读者能够最大限度地在书中找到共鸣和慰藉。萧鼎是小说《诛仙》的作者,同时也是其作品中张小凡人物形象的现实版自我镜像表征。他在《诛仙》修订版“十周年序言”中如是感叹:

当年刚开始写作《诛仙》的时候,我还年轻,还在人生的低谷之中,有许多的事许多的打击,至今想起,仍是唏嘘不已。回想当时的我,也许便是沉默一代中平凡的一员,原本我自己也以为,自己就这样度过一生。当年的心意,其实今天已经无法再清楚地表达出来,只记得那个时候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我,心里的愤懑无处发泄,最后,只能用笔和文字去写一个幻想中的世界,去写自己幻想中的人物。

希望自己强大,希望有人爱我,也希望我能爱别人,希望自己与众不同,梦想成真,所以动笔写了。

《诛仙》是萧鼎倾心创作的幻想作品,是其精神世界的虚拟代入,也是当代青年人现实心灵世界的真实反映,折射了这一代人的心灵成长轨迹和心路发展历程,因此,它是如此受年轻人喜欢和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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