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因拆迁而被“成功”的异乡人

今日搭上一辆顺风车，电话里车主的普通话听起来生涩而别扭，在上车位置上经过反复沟通终于达成一致。

坐上车，车主是一个50岁光景的光头中年男人。穿着一条泛白而皱捏的藏青色圆领汗衫。一上车就热情的自我介绍起来，在隔壁的动物园上班。问我是否每天下班都会搭顺风车回家。我说车去修了，就搭这几天。他说那好啊，你看我们就隔一条马路，等你车修好了，我们可以一天你开车载我，一天我开车载你。我诧异的看着他，回到：我有时候上班，有时候不上班，有时候早回家，有时候很晚回家！大概是我的言语透露出不同路的意思，他也嗯嗯的搪塞过去。

沉默了2分钟，他继续说到，22岁来杭州，已经26年了，在杭州有两套房，有三个孩子，大儿子28岁，公司上班；二女儿26岁，做微商卖减肥腰带；小儿子12岁，还在念小学。要不是为了小的念书资格，要在杭州某单位挂职，才不要在动物园做保安呢，杭州这边的教育政策对外地人太苛刻了。现在上一班85元，叫人替一班要给人家120元。经常叫人替班，自己回家去照顾小儿子和6岁的孙子。

我笑着说，你真有福气，48岁已经已经做爷爷了，可以含饴弄孙了，我们和你差不了多少，还在为生计奔波。

他开心的劝慰到，人生不需要钱，有几个孩子，有几套房，房子里有没有笑声，这很重要。出于礼貌，我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

他继续说到，杭州有房但是一个户口都没签过来，因为偏远的老家是化工镇，每年每个人回家补贴一万多，家里8口人的户口都在老家，一年可以有10多万呢。我不干活，也可以啊，这一年把杭州大大小小的景点玩遍了。老婆在单位里上班还有六千多一个月呢，根本不愁钱。

我说你挺厉害哈，杭州能买两套房。

他得意的说，自己是二婚，现在的老婆比他小12岁，跟他好的时候是大姑娘只有20岁。家里独生女，良渚的拆迁户。自己离婚时，带着2岁的大儿子和6个月的女儿，后来来杭州了，认识现在的老婆。因为女方家里极其反对，所以至今为止十几年，小儿子也生好了，老婆尚未和自己父母完全和好。

我说：你老婆不容易，年纪轻轻要做两个孩子的后妈，还和自己的父母反目。这决心很坚定啊。

他继续开心的说，三年后，大儿子5岁，丈母娘一家实在看不过去，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去养了。现在两个老人要凑上来了，对他们来说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呢。家里拆迁三套房，三个孩子一人一套，其余都拿现金了，现金都给了我们。大儿子和二女儿的两套房子就是现在住着的，所以，我家底殷实，根本不需要工作。三个孩子都有房了，也不需要再买房。我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觉得自己混得还不错。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内心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仿佛看到一对善良的老人如何悲痛的妥协，仿佛看到无辜的孩子如何张口叫陌生人爷爷奶奶，仿佛看到倔强姑娘满身的叛逆，仿佛看到一个月薪2000元的异乡人在最困苦潦倒的时候中了500万彩票，彩票中心还附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给他生了个儿子。

最后他说到，虽然现在在杭州什么都有，始终觉得缺点什么，很想回老家。因为杭州人太虚了，不实诚。这几年被杭州朋友陆续骗走了2万块钱，决定现在不交朋友了，也交不到朋友。有些人说我是个无赖，我说我无赖怎么了？我只要自己感觉好就对了，我的人生走到今天就是成功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保持沉默。车子狭小的空间让我有点窒息，伴随着头疼。在他口中吐出“成功”二字时，我抬头看着被夕阳折射的光头上激动的冒出闪闪油珠，伴随着车里有一股浓浓的烟酒混合的宿味，顿时觉得回家的路程好遥远。

他的人生观告诉他，他是成功的。固然身边有人骂他是无赖，在杭州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工作，他觉得自己还是成功的。因为他有房有车，有孩子，有年轻的老婆，可以不再为我们这些凡人的烦恼而担忧，只顾着闲云野鹤，因为他成功了。

在我看来，他的“成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找了一户心地善良的拆迁户，不仅把一颗养了多年的大白菜拱手相送，还给他养儿育女，最后把祖上留下的房产相送，终于成就了他成功的一生。

我明天还要打顺风车，但愿他不要接单了。我受不了一个“成功”人士满身的烟酒钞票臭味和一辆代步车狭小的“空间”。

更何况我是个很“虚”的浙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