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语的幸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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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寒风呼吼着,下着毛毛细雨,手指头快冻僵了。
麻将台上嘎啦嘎啦地响,它的肚子在不断地转动,就像一台打浆机来回搅动,所不同的是打浆机会把食物碾压成碎粒从而变成有营养的水分,滋养着人们的身体。
而麻将通过麻将机搅拌还会毫发无损地从里面冒出来,一个叠着一个排着长长的队伍,就像长城一般,又像一个个战士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在等待着命令,无声无息地候着。
寒冷的天气,手指仿佛冰块一般,冷冰冰的,但丝毫也影响不了人们“麻战”的心情,个个精神奕奕,他们似乎忘记了寒冷,成了铁人。
这晚,陆贝语的老公陈远就在这场“大战”中。麻将台上,众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家都希望对方的钱能够落入自己的囊中,从而袋子钱儿叮咚响……
碰……杠……自摸……麻将一个个反了起来,一排的小麻将此时就像一个个小孩子一样绽放着笑容,“发财”四个麻将在主人的前面横着,也在为主人欢呼“发财”,年的气氛,似乎这“发财”也嗅到了。雀跃的小麻将宛如得到了主人的奖赏……它和主人一样龇牙咧嘴着笑,钱落入了陈远面前的麻将机抽屉里。
轰隆轰隆……麻将又落入了麻将台的肚子里……自摸者更是雄心勃勃……
寒冷离他们四人越来越远了,大家凝神静气,又在等待着“千军万马奔腾”……
陆贝语挺着大肚子在客厅走来走去,她觉得坐着顶肚子,不舒服。于是起身走着,她在看着中央电视台的春晚节目。
孩子就这几天要来这个世界了,千万别今天,她心里祷告着。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医生也回家和家人团聚了,这大冷天的,想想就怕,还下着雨,要命的天气。
十点半了,陆贝语正想上床睡觉,忽然发觉肚子有点异样,下坠的感觉,还带着点痛感,随即裤子下面湿了,尿出来了。
她慌忙中抓起了手机,拨了老公陈远的手机,嘟……嘟……嘟……快接电话呀?陈远,想死吗?不是说有动静就叫你吗?嘟……,对面传来忙音……
找死呀?陈远。陆贝语心慌地嘀咕着,他再次打了老公的手机。
战得天昏地暗的陈远已经把老婆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今晚赢疯了,一路都是他自摸,其他三人个个蔫头耷脑的,输红了眼睛,而他陈远却是“袋袋平安”,袋子里的钱儿在叮叮咚咚地响,他此刻就是一位豪情万丈,雄风大振的“将士”。这一晚,他太风光了,三千多元落入他的袋子。
老公的手机依然没接,不打了,陆贝语忙打给了自己弟弟陆风,今晚太冷,陆风没出去,只是在家打着游戏,看到姐姐的来电,他马上接了起来,姐姐快生了,他不敢怠慢,一下子按了接听键,“姐,有事吗?”
他知道姐姐的个性,没事是不会打给他的,何况姐姐大着肚子。
“小风,我快生了,联系不到你姐夫。你送我去医院。”
“好,姐,你别慌,我马上来。”
陆风把手机放在袋里,亮开了嗓门,“妈,妈,姐姐快生了,姐夫联系不到,我们赶快穿衣服,妈,快,多穿衣服。”
陆母听到儿子说女儿要生了,而且女婿不在,她急了,抓了大衣穿上,抓了围巾套上颈脖。陆风也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大衣,两人风风火火、急急忙忙地下楼,开车赶往陆贝语家。
“这个陈远,赌鬼,看我不弄死他,居然这么安心地去赌。姐姐的生死都不管了。”路上陆风愤愤地说。
“儿子,专心开车,先不理这个,姐姐要紧,以后再找他算账。瞎了眼了,没有给你姐把好关。”陆母虽这样说儿子,但自己也满脸怒气。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到了贝语家,贝语已经疼得脸色煞白。
母子俩赶紧扶着贝语上了车,贝语除了穿够了衣服,还带着一张小棉被。把早已准备好的孩子棉衣内衣、尿不湿、奶瓶、奶粉、卫生棉、暖水袋一并带上。陆风把姐姐的物品一股脑儿塞进车里。
贝语之所以带奶瓶和奶粉是听妈妈说过孩子刚生下来,可能一时间会没有奶水,所以带奶瓶和奶粉是以防万一,贝语做事一贯都仔仔细细、小心谨慎的。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到了医院。
值班室里,值班的男医生赶忙打了妇产科的电话。妇产科女医生又马上联系了另一个住处距离医院近的女医生,值班护士连忙扶着陆贝语去了妇产科。
手术室里,陆贝语躺在一张小床上,此刻她的心没有那么慌了,已经在医院了。
“家属,有准备卫生棉吗?”医生出来问。
“有,医生。”陆母忙把卫生棉塞到了医生手里,“还有孩子衣服、尿不湿、奶粉、奶瓶、暖水袋。”
“暖水袋现在不用,产房有暖气的。等下生完了去病房才把这个用上。”医生说完拿了卫生棉和婴儿衣服、尿不湿、奶粉、奶瓶马上进入了产房。
“医生,我下腹痛,什么时候能生呀?”陆贝语还是有点惶恐。这是头胎,没经验,难免害怕。
医生说:“别怕,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羊水破了,很快孩子就会出来了。”
哎呦!“医生,我肚子好疼,从没有过这样的疼,撕裂般的疼。”
“疼,就叫出声来,别憋着,叫出来会好一点。”医生说。
阿……“疼死我了,医生,怎么这么难生呀,”
“第一胎都是这样的,来深呼吸一下,我们继续生。”
“医生,是不是生不出呀?孩子在里面憋着会不会有事呀?”
“别说丧气话,大年初一的,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宫口还没有开大,还要等上一点时间。”
“医生,有点冷。哎呀……”陆贝语声音拉长了,这一下比刚才大声了。
医生马上把暖气开到最大。陆贝语渐渐暖和起来。这时另一位女医生也来了,两人安慰着陆贝语别慌,要镇定。还问贝语饿了没有,饿了要叫家人去买吃的,要不然没力气生孩子。陆贝语说大过年的吃得饱饱的。
两位医生在轮流着给贝语打气。
门外的陆母在过道里来回地走,听着女儿一声声地叫,一颗心沉沉的,痛痛的,抓心挠肝,仿佛一万只蚂蚁在自己心中咬着,偏偏这个女婿不靠谱,紧要关头不在女儿身边,这是什么丈夫呀?
老伴前几年因病去世,临走前还特意交待过要对女儿婚事把好关,可是不知哪儿出岔子了,这女婿婚前婚后不一样,两个人似的,对女儿这么不上心,在这个时候赌麻将,还是人吗?都是自己猪油蒙了心,贪他是有单位的人,斯斯文文的外表,却是这样不把老婆放在心上,还爱赌,真的是斯文败类。
陆母想着,又嘀嘀咕咕,还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难住女儿,可是女儿当时也喜欢陈远的,结婚时女儿也二十九岁了,不嫁就成了老姑娘了。她自己那时也是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陈远的外在条件确实好,即使他是农村出身,但自有一股儒雅气息,大概是知识熏染浸泡的结果,他和陆贝语是大学校友,只是陈远比陆贝语高两届。
两人是出来社会后才认识的,是在同是一位友人生日宴会上相识的。
陆母在神思恍惚,唉声叹气,心痛至极。
陆风何尝不是这样,这姐夫实在离谱。过了一个钟,他才想到自己一位朋友的哥哥是和姐夫同事,于是拔了一长串号码向朋友李凯询问,说明了情况。
结果李凯说哥哥也是打麻将了,他马上联系哥哥,可是哥哥的手机不通,他是知道哥哥常在那里玩麻将的。大冷天的,他本来不想出门,但想到是生孩子的大事,也就顶着凌冽的寒风去找哥哥。
赢红眼的陈远,此刻口袋里已经放进去了五千元。心情都在云端了,当听到同事弟弟说老婆进了医院,才回过神来,拿起手机,一看三个未接电话,慌了,他马上拿了麻将台里抽屉的钱,叫同事送他去医院,今晚他没有开车来,是坐同事李展的车一起来的。因为来打麻将时是李展来家里接他去的。
坐上了车,他才想到手机调了静音,那是一位麻将友说今天大年初一,不要给手机打扰,来个痛痛快快地玩,准备玩个通宵。陈远想老婆就是这几天生,没有那么巧吧,不会在这大年初一生吧!因此同意了麻将友的说法。四人一起调了静音,所以同事的手机也没有响声。
两人一路飙车去医院,还好畅通无阻。十分钟就到了。
下了车,陈远狂奔而去。李展不便去医院,把陈远放下就回去了。
一路奔跑着来到妇产科,陈远见到岳母和小舅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妈”,就没说话了,一看岳母脸色阴沉,再看小舅子,只见小舅子怒目圆睁,眼睛似乎藏着刀子,要杀人一般。
只听小舅子说:“现在不跟你一般见识,姐姐生完了再找你算账。”
陈远无言地低头垂眸。两手无处安放。
阿……撕心裂肺的叫声从产房里传来,陆母听到又是女儿痛苦的叫喊,心揪着痛。大晚上的,凌晨一点钟了,夜越来越冷了。
陆母还是不安地在走廊走来走去,陆风看见妈妈这样,说:“妈,急着也没用,我们还是坐着。”
好在来时拿了一张毯子,还有两个暖水袋。毯子本想给女儿的,但女儿自己拿了一床小棉被,医生说里面有棉被,女儿的小棉被也拿进去了,里面还有暖气,所以这毯子没有给女儿。
“好,坐一下。”母子俩坐在一起,用毯子盖住两人的双脚。陆母抱着暖水袋,紧挨着儿子在走廊的椅子坐着。
“你也坐下来吧!别晃来晃去。”陆母对陈远说。
“岳母,天气那么冷,你们不如回去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明天你们煮个什么粥,什么汤来吧,给贝语吃。”陈远说。
陆母想:这倒也是,明天女儿生完孩子可要吃的,大过年的,那些饮食档口都会关门,出去买也买不到,再说外面的没营养,不适合产妇吃。
“那好,陈远,你就这里守着,明天我会带吃的来,你好好在这里守着,有事来电话,不要忘了。”陆母这时也不说他了,只要好好守着女儿生孩子就行。
“好的,妈,你回去吧!天气实在冷,你年纪来了,在这里不行,明天如果贝语知道了,会给我脸色的。我已经对不起她了,万一你感冒了,就罪过了。”陈远实话实说,这也是他心里话。
“这毯子给你,你问护士一下,能不能去病房打个盹。”看着女婿,陆母也有点心疼,这鬼天气实在折腾人。
陆母放下手中毯子、暖水袋,和儿子出了医院大门。
陈远抱着毯子、暖水袋在过道里的椅子上坐着。
手术室里,陆贝语忍着宫缩,静痛着,奈何宫口还没有开,好在产房里暖气足足的,一点也不冷。
医生给她打了止痛针让她缓解一下,她问:“医生,宫口要开多大,才可以生产呀?”
陆贝语想着别人生孩子,自己生孩子,怎么自己就这么难 ,这么煎熬。
“十指大,再等几个钟,宫口不开的话,我们明天给做剖腹产。”
“那剖腹产有没有危险?”听到要剖腹产,陆贝语心中打了一个寒颤。
“没事的,好多人疼了有十个小时才生出来。有些人实在生不了,疼了十多个钟才做剖腹产,你骨盆窄了一点,剖腹产过后伤口会疼一点,但没事有止痛泵。你试着睡一下。”
听到医生这样说,陆贝语慢慢合上眼睛。
过道里,陈远蜷缩在椅子上,一位护士经过看见他这样,实在不忍心,大过年,大冷天的,病房都没人,也就人性化一点,叫他去病房睡一觉。
陈远听到护士这样说,如获大赦,赶紧躲进病房,病房可比走廊暖和多了,刚才上牙和下牙打架没有了。他抱着棉被,睡着了。
不知不觉天亮了,八点了,护士叫醒了他,脑袋蒙蒙的,护士说老婆要剖腹产,他一个冷颤全醒了,他机械地签了字,又机械地去交钱,交了六千五,昨晚赢来的六千多用完了,陈远心里有一刹那间的心疼。
陆母一早醒来,马上煲瘦肉粥,年三十她买了很多猪肉,还好买多了,要不然这么冷的天,又是过年,谁会开年就卖猪肉。
她小心翼翼地把瘦肉剁碎,放了两片姜,不敢放多,害怕女儿刚生产不适宜吃那么辣,下面有伤口。她煲了一大锅瘦肉粥,儿子、自己、女婿都要吃早餐。母子俩吃过早餐后,陆母拿了两个保温瓶,盛满粥喜滋滋地和儿子下了楼。
还是冷冷的天,还是没有出太阳,天色暗沉暗沉的,阴冷极了。冷风就像刀子一样刮面而过,似乎比昨天更冷了,也是,早晨的温差比作晚要大一点,陆母穿的厚厚的,还带上厚厚的手套,不冷,这时候可不能冷坏了身子,女儿要帮忙。她做好了防寒保暖措施。
陆母抬头一看,这小区的树上都挂满冰条、冰块,冰覆盖了整棵树,就像圣诞树上挂满了洁白的雪花片,晶莹透亮,十分惹眼,好不壮观。
“妈,快点,好冷,上车。”陆风见母亲看着满树的银装素裹发呆,对母亲说。
“是,真的好冷,这么冷的天你姐姐遭罪了。”陆母边说边上车。
来到医院,陆母一边走一边想,女儿应该生了,不知是外孙子还是外孙女,什么都好,大人小孩平安就行。
刚走进妇产科,见女婿还在手术室门口,不禁心里发怵,“陈远,贝语呢?”
见丈母娘来到,陈远神色幽暗,“贝语要剖腹产,医生正在给贝语做剖腹。不过,妈,医生说没事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剖腹不痛。现在科学昌明,我们要相信医生。”
“知道了。”陆母知道剖腹产不痛,她小姑子生了两个孩子也是剖腹产,很顺利。只是她心疼女儿疼了那么久。
手术室里,值夜的两个医生将情况反映给主任,下班回家了。
没多久,麻醉后,主任亲手操刀给陆贝语手术,不到两个钟,孩子顺利出生了,母女平安。
产房里婴儿哇哇大叫,声音响彻整个产房,听到这一声陆贝语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整个人舒服多了,宛如卸了千斤大石。
“恭喜,女士,你做妈妈了,你生了一位很漂亮的千金,没事,宝宝很健康,六斤八。”医生说。
六斤八,难怪贝语这么难生,孩子这么重,她的骨盆又有点狭窄。
“谢谢医生!”陆贝语此刻绽放笑容。护士还抱着女儿给贝语看了一眼,女儿刚哭完,小脸蛋粉粉的,没有和别人说的那样刚出生的孩子都皱巴巴的。她的女儿很可爱。
“你先进去病房,等下我们清理干净宝宝后再把她抱到病房。”
护士将陆贝语推出了产房,门外陆母三人等得心急如焚。看见女儿出来了,马上迎了上去,“贝语,女儿,怎样?”
“姐,没事吧?”
“老婆,孩子呢?男孩女孩?”
“妈,弟弟,没事。”贝语只回答妈和弟的问话,没答陈远,想起昨晚,她的心就不爽,还有气。现在又只问孩子性别,她更不想理丈夫了。
“大人小孩平安,等一下护士会抱孩子过来,产妇要进病房。”
几人齐刷刷地把陆贝语放到病床上。贝语旁边放了个止痛泵。
“先生,照顾好你妻子,女人生孩子很辛苦的,不要只惦记着孩子的性别,这样会让人理解你重男轻女,这不是旧社会。”一位护士对陈远说。
护士转身后又回头说:“是一位很漂亮的千金。产妇六小时后才可以吃东西,而且要流食,小米粥、汤可以,三天后正常吃。”
陈远根本就没有留意护士说的后半句是什么,只听到“千金”二字就呆住了,仿佛被雷劈一样。在想着家里的老母亲,这下母亲失望了。
“谢谢姑娘,男孩女孩都好,平安就行。”陆母赶忙说。
“女孩好,和姐姐一样漂亮。”陆风附和。
“姐夫,听说是女孩不高兴了?昨天还没有跟你算账呢。”陆风见陈远闷声不响,眼睛撇向了他,没好气地加了一句。
“啊!不是,陆风,看你说的,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听到小舅子这样说,陈远从神思恍惚中醒过来,可别得罪小舅子,昨晚凶神恶煞的,那样子就像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的“凶神恶煞”,得罪不起。小舅子还什么练过散打,陈远想着心里就打了个哆嗦。
于是乎他拿了岳母拿来的粥对老婆说:“老婆,喝粥,我喂你。”
“姐夫,感情你刚才没有听护士说什么?姐姐要六小时才可以吃,而且是流食,姐姐是做了手术的。”陆风眼里又冒火了,一点用心都没有,他瞪着陈远。
陈远马上放下手中的保温瓶,哦了一声。
陆母看着女婿,终究心疼他昨晚一夜在此,“陈远,你吃吧!吃完早餐回去休息,等一下我们看过宝宝后就回去煲小米粥,你开陆风的车送我回去。”
“好的,妈,辛苦你了。”陈远讪讪地说。
他马上去找了三张凳子,给了岳母,给了小舅子,最后自己坐了下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