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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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的松花江水滚滚向前,它温柔的时候,哗哗地冲上沙滩,卷起一波接一波的白色浪花,然后悄悄地退去。它狂躁的时候,冲起的巨浪啪啪地打在堤坝上,似乎在怒吼、在咆哮,直至把大坝冲垮、淹没农田、冲毁民房。
1998年,流经哈尔滨市的松花江像失去控制的猛兽,乌黑的天空倾泻着苍天之水。眼瞅着江水极速上涨,肆无忌惮地越过堤坝,或直接摧垮薄弱部分的大坝,这就是哈尔滨遭遇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
这场洪水使哈尔滨这座城市遭受了重大损失,为保卫这座“天鹅项下的一颗明珠”的美丽城市,全市军民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
松花江南岸是城市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江北以农田为主,位于江北的汲家村除农田外,还有好多饭店、旅店,是以旅游为中心的村屯,不幸的是,这场特大洪水将这个汲家村全部淹没。
年近六十岁的大福子站在洪水退去的村口,望着淤泥中房倒屋塌的残破家园,他布满皱纹的脸庞更显沧桑。他流着热泪,被风吹乱了的花白的头深深地低到胸前,无声地抽泣。他辛苦经营了二十年的饭店毁于这场洪水,他还有几个二十年呢?他感到空前的无助,又陷于极度的悲哀之中。
洪水无情人有情,由当地政府牵头,将汲家村整体搬迁到同在江北区域,距松花江北岸不远处的新址,并为之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龙江第一村。
这时的大福子喜笑颜开,满血复活了,他仍然要发挥自己的特长,继续开饭店。说干就干,他又建起了自家新的饭店,仍然沿用原来的店名“大福家”,这一干又是十年过去了。
年逾古稀的大福子,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以往再苦再累,只要晚上睡个好觉,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但是现在不行了,尤其是到了下午,经常是眼皮直打架,不躺上一会儿,瞌睡虫就不走,总是让你打不起精神,甚至会出现短暂的精神恍惚,因此他就考虑到接班人的问题了。
大福子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北京,二儿子在吉林,只有老三在哈尔滨,而且喜欢做饭,一边当着小学老师一边研究美食。不只是研究,还亲自实践,只要他有时间,家里的“伙夫”非他莫属,而且他还经常主动到父亲的店里来帮忙,在厨艺方面深得父亲真传。
大福子几乎没有考虑其他的儿子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小儿子“小黑子”。于是他马上跟儿子联系,说明自己的想法,老三答应容他想想,再给予答复。
老三考虑了两天,其实他特别想接父亲的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接下来他主要的工作是与学校沟通,如何说服领导同意自己辞职。
小黑子有的是办法说服领导,校领导经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同意一周后可以离校,也就是完成这个学期最后一周课程安排,放假前他可以离开。那个年代,老师的待遇并不高,人家有自己更好的发展计划,领导当然支持。
“小黑子”接了父亲的班,独自经营这家饭店,而且经过他的改造,把原来单纯的饭店,变成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多种经营的农家乐:“大福度假村”。客房里睡的是传统的农家大火炕,配有卡拉0K唱歌室,自动麻将机,吃鱼宴,品农家菜。一家农家乐热热闹闹地就办起来了。
新店开张不久,大福子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含笑仙逝。第二天清晨,当人们喊了几遍“老爷子开饭了”无人应答之际,大家感到情况不妙,推开房门一看,大福子安静地侧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深陷于甜蜜的梦乡,或者是开心地奔天堂而去,这个店的第一代创始人就这样阖然长逝。
到了小黑子手里,应该是正儿八经的第二代传人。这时候的龙江第一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
龙江第一村的旁边就是哈尔滨大剧院,临水的松花江北岸沿江地段就是江北的湿地公园。龙江第一村都是独门独院的格局,建筑各有特色,是集旅游、休闲、餐饮、团建、渔文化博览等多功能于一体的特色村庄。
借助这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再加上小黑子头脑灵活,大厨的手艺相当不错,又善于经营管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样一来,作为老板的小黑子,只能把江北的度假村当成家了,有时十天半个月都难得回到江南自己的家里。老婆艳丽忙于工作,又要自己做饭吃。原来都是小黑子主厨的,艳丽基本上不会做饭。每逢节假日,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小黑子指定脱不开身,艳丽有时就来江北度假村与丈夫团聚。
距离产生美,黑子刚接手饭店的时候,经常为自己较少与妻子团聚,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深感内疚。后来老婆能够主动过来看望自己,而且距离确实产生了美,相互之间极少指责对方,而且比以前还多了几分柔情。但是距离这个东西,时间长了又使双方之间增加了疏离感,好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多了几分客气,少了几分亲情。
尽管人们常说时间能够治愈一切,但是殊不知,时间也会让人们心里的距离越来越疏远。不知不觉中艳丽到江北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小黑子回江南家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其实两个人单独相处,也没有了当初久别胜新婚的激情。
都说沉默是金,但是有时候沉默不是个好东西,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最先提出分手的是艳丽,“你不是热爱你的度假村吗?游客不是离不开你的厨艺吗?那你就娶你的度假村过日子吧,江南的家不再需要你!”
小黑子收到艳丽的短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或迟或早都会到来,这也正是自己期待的结果。
自己做的事情爱人不理解,更不愿意听他讲在度假村听到或看到的故事,很有些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的距离,两个人见面能聊到的话题越来越少,婚姻的前途,大概就是分道扬镳。
黑子将这个信息保留了两天,毕竟夫妻一场,一旦分开就形同陌路了,心里真不是滋味。但两天之后,对于分手这件事似乎在情感上又淡化了很多,黑子是这样回复的:亲爱的艳丽,我们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责任在我。我把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度假村,因为换了厨师,已经住下的游客强烈要求换回原来的口味,这你是知道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一手经营起来的店,如同我的孩子一样,我能眼瞅着老顾客不再回头,新顾客背包就走吗?我不能让父亲留下的传家产业断送在我的手里。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我实在是无暇照顾你,你又不肯跟我到江北来住。我只好净身出户,随时可以办理手续,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好,希望你能够幸福。”
这场婚姻虽然走到了尽头,但是黑子经营的度假村的生意依然火爆。
黑子离婚一年后,小他二十岁的店里的服务员素芳,以自己的朴实能干,对老板的崇拜和精心照料他的生活,赢得了黑子的好感。巧的是素芳与黑子的老家是同一个村的,只是他们从农村出来得比较早,又很少回村,所以相互不认识。等到素芳拿出身份证办入职手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个是真正的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乡情加上亲情,两个人心心相印,一门心思扑在度假村的经营上。
“老板教会我很多东西,我做菜的手法和他一模一样,可是端上桌之后,客人一品尝就说味道不对,嚷着要原来那个厨师炒的菜。我独创的蒸鱼方法差点儿砸了招牌,人家问我你这个度假村是不是换了厨师?还是换了老板?吓得我赶紧把这个菜撤下来,换上老板做的鱼,你说顾客的嘴多刁啊。”素芳和顾客聊着天儿,话里话外透着暖暖的情意。
又经过了若干年,小黑子也到了当年父亲的年龄。年愈七十岁的他,大家仍然叫他小黑子,有时简化成黑子。
尽管大家都叫他“小黑子”,其实他这个人的长相和这个名字完全相反,细高的身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昧成一条缝,脸色白里透红。身着白色的跨栏背心,脖子和臂膀都露在外面,可以用皮肤细腻来形容,而且皮肤一点都不黑,比大部分男人的肤色更白一些,为什么这么叫?已无从可考。
如今的小黑子和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老婆共同经营着度假村,他们勤奋又知足,集中精神用心做着这一件事。谁来接他们的班?这个问题应该还没有排上日程。
今夕胜过从前,人活七十古来稀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和体力,也就是中年人的状态,可能比很多中年人活得还充实滋润。
二楼有人喊:“老板,卡拉0k调不好啊,帮忙看一下!”
“来了,稍等!”小黑子健步如飞地噌噌上着楼梯,腰板挺直,腿脚利落,这哪像七十岁的人呢?
他们都是平凡人,有着平凡人所有的喜怒哀乐。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用在他们身上正合适。平凡人做着平凡事,取得凡人标准的业绩,他们相当知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