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非洲穿越记》第十六章 一次抢劫
风浪很大,船随着波浪起伏颠簸。自认为从不晕车晕船的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一阵阵强烈的晕眩感,但没有吐出来,始终憋着一股难受。船舱里,空调肆无忌惮地放出冷风,我穿着短衣短袖坐在风口,冷得直打哆嗦,只希望轮船能快些到达。
终于靠岸,等了几分钟,船员推下来一车行李。我赶紧找到自己的包,匆匆往YWCA赶。刚上岸,我就感受到了空气中压迫人的沉重。达累斯萨拉姆与桑给巴尔岛只是一水之隔,却是两个世界,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冰冷如霜。路上依旧有前来搭讪的本地人。我多想背上长出一个壳来,把整个身体都缩到里面去,永远不搭理他们。要不是需要办理几个国家的签证,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这是一个没有微笑的城市,给人以紧张和压迫之感。做买卖的讨价还价声就像在噼里啪啦地吵架,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坐在路边的人阴沉着脸,就像每个人都欠了他一千块,正在独自生着闷气。晚上一个人在街上行走,那些放光的大眼睛似乎总在盯着路人的钱袋子看,感觉他们随时会扑过来,抢走你身上所有的财物。城市里很多房屋都有围栏,还配备了二十四小时巡视的保安。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我需要在夜幕降临之前解决晚餐。把包锁在旅店后,我就出门觅食了,但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合我心意的本地餐馆,于是到超市买了两袋泡面,打算回去煮来吃——罐罐和陆陆送给了我一个插电即用的小锅。担心营养不够,我又买了一盒500毫升的牛奶和三个大芒果。老实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泡面了,没想到在接下来的旅途里,它却成了一直伴随我的美味。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坦桑尼亚的雨季来了!听说非洲的雨季更容易得疟疾,无知无畏的我,怕副作用没有吃防疟药,怕麻烦没有带驱蚊水,大大咧咧惯了,只能期待老天保佑,不要让疟蚊叮上我。
我要在这里办理好几个国家的签证:马拉维、赞比亚、津巴布韦和南非。南非使馆和津巴布韦使馆都在Masaki区。办理签证那天,一早阳光明媚,吃完早饭却扑簌簌地下起雨来。我只好包了一辆车去,但却扑了一个空。南非使馆只接受坦桑尼亚本国居民或持有居住证的外国人办理签证,津巴布韦使馆只能通过网上申请。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两个国家的签证本身并不好拿,我已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什么好失望的。我决定去其他国家再碰碰运气。
赞比亚签证倒是办得很顺利,上午交了材料,下午就能拿到。签证官很热情,说实话,真的很难在大使馆碰到愿意跟你聊天的官员。他问我是否要去维多利亚瀑布。我说,那当然要去了。然后他就开始大肆夸耀这个瀑布有多壮美,赞比亚人有多好。“我们国家从七岁的小孩儿到七十岁的老人都会讲英语。”他骄傲地对我说。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这样我旅行起来就方便多了。”——我觉得当时要是稍微恭维一下他的国家,他当场就会把签证发给我。
晚上,我坐在YWCA一楼餐厅上网,突然响起“啪啪啪啪”连绵不断的声音,我听得心里发毛,觉得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果然,一群女人尖叫着从楼上冲下来,隐约还有哭声。那时,我真的以为有人拿着枪往我们的旅店二楼扫射(那声音像极了),心里惶恐起来,也赶紧跟着人群逃出了门外。
但是大家并没有逃多远,到了YWCA外面的路上就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整幢楼都停电了,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我问旁边的黑人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告诉我说,好像是电线发生了严重短路。还好现在大家都还没有睡觉,要是在睡梦时分,真不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就这样在外面站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来电,最后大家不得不摸黑进了各自的屋子,暂时度过了这个有惊无险的夜。
这几天YWCA没有新的旅客,多人间虽然有七张床,却一直只有我一个人住。“短路事件”之后,YWCA一整天停水停电,已有的住客好多也都搬走了。停电后,不能烧水喝茶,于是我也搬到了只隔了一条街的YMCA。
我还有马拉维签证没有办理。为了省钱,我并没有打车去马拉维使馆,而是先在旅店附近的邮局坐公交车去了玫瑰花园(rose garden),再从那里坐了一辆三轮摩托车直接到达使馆门口。
签证办得很顺利。签证官让我星期三来取。但明天就是星期三。我向他确认了一下。他想了两秒,又让我星期四来取。我说,就让我星期三来取吧。他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我从YMCA出发去马拉维使馆领取签证。从旅店到使馆约莫一个小时,我们约定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坐上公交车到达玫瑰花园附近的汽车站后,我下了车,试图找一辆去马拉维使馆的三轮摩托车,但是问了两个人,分别需要4000先令和3000先令,而我昨天只花了1000先令。我决定去外面的公路上拦车。
当我正在路上走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他的英文说得不错。他好像听到了刚才我和那两个三轮摩托车司机的对话,对我说4000先令确实太高了,只需要2000先令就可以载我过去,但是需要等一等。我觉得价格不错,就答应了下来。他打了一个电话,两分多钟后,有一个年轻人开着一辆车来到了公路边。
他让我坐上汽车的后座,帮我关上了车门,而他自己也紧跟着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怎么他也跟着去?我心里泛起疑惑,但并没有多想,因为他上车后就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他一直在说话,从没让我们的谈话冷场。我都开始厌烦他。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让我注意到异常的情况。但我还是隐隐觉得车行驶的方向跟昨天的不太一致。我问那个开车的年轻人,车是否真的在往马拉维使馆的方向行驶。那个人没等司机回答,让我打开手机里的google map查看。但我已经对他们有所警惕,就没有拿出手机——这几天都在下雨,我出门都带着雨衣,手机正放在装雨衣的塑料袋里,被遮掩了起来。
车开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了下来,又上来一个人。带我上车的人解释说这是他朋友,顺路捎带一下他。他就坐我旁边,一上来也是不停地同我说话,问这问那。他扭过头来的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我觉得自己可能碰到麻烦了,但还是极力镇定下来。
车又行驶了大概五分钟后,停在了两个黑人旁边。他们长得既高又壮。我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意识到了危险。趁他们打开右边车门的时候,我赶紧打开左边的车门,试图逃出去。不过我并没有来得及逃掉,其中一个壮汉迅速跳上了车,按住了我的右手臂,并且坐到了我的左手边。另一个人也紧跟着上来,坐在了我的右手边上,他让我“cool down”(镇静下来)。不过我还在挣扎。他说他们是“Somalia people”(索马里人),如果我再动,就会杀了我。
“我们有枪。”他补了一句。
我听到“Somalia”,心里已经吓慌了。又听到“枪”,马上安静了下来。这时最右边的那个人让我不要害怕,对我说他们只是谋点儿财,并不会害了我的命——只要我乖乖地。
我的钱包被他们拿了去。里面有不少坦桑尼亚先令,还有一张银行卡——之前我一直都把银行卡锁在包里寄放在旅店的,这两天却鬼使神差地带在了身上。
似乎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情绪,有个人让我教他几句中文,诸如“hello”、“how are you”、“good morning”对应的中文应该怎么说。我颤颤巍巍地发出“你好”、“你好吗”、“早上好”的声音。他们都来了兴致,一个个学起我的话来,“你好”被依次重复了好几次,最后到“早上好”的时候竟然变成了齐声。这个小车厢放佛变成了一个小课堂,而我成了授课的老师,我的学生那奇怪而滑稽的腔调显然还要被纠正很多次。这或多或少降低了这场抢劫的严肃性。事后我跟一个朋友聊天,她问我为什么不教他们说“打劫”、“拿钱来”、“我是强盗”呢。我心想,对啊。但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可没有这样的幽默感。
我还在暗暗庆幸他们没有发现我藏在雨衣里的手机和裤子上的暗包。这时右边的黑人朝我靠拢了一点,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我暗包里的护照。他看向我,不说话。我会意,默默地把暗包打开,拿出里面的护照。护照里面夹带着小黄卡和支付签证费的一百美金。那个人又把手伸到我的暗包里去,确认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了。他们拿走了美金,把护照和小黄卡还给了我。
“看吧,我们只是要钱。”其中一个人说。
“你怎么能上这种车呢?还好我们都是好人,只是捞点儿钱。”另一个人说。
我确实不该上这种车,但他们也绝不是好人。这真是一个笑话。但我当时只想哭,怕得要死。虽然他们说“只是捞点儿钱”,但也可能只是暂时稳住我。我被他们牢牢地夹在中间,断无逃脱的可能。深色的车窗玻璃已经完全关上,我不知身处何处。只有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才能看到路两边的行人走动。他们完全可能把我带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结果了我的性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呜咽起来,内心惶恐不安。
“你是男人,不要哭!”左边的壮汉大声呵斥我。
这时又上来了一个人。现在他们总共六个人了,车被挤得满满。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要能活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是我那时全部的心理活动。
他们把钱包里的现金全都拿了去,还找到了那张银联卡,逼我说出密码来。我在他们递给我的手机上敲出了六个数字,真实无误的密码数字。为了简单测试一下我给的密码是否正确,他们拿过手机后,又让我重复说一遍那六个数字。
“我们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说。
他又问我哪家银行可以用我的卡取钱。我告诉他CRDB。于是他们开着车到处找CRDB。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一家。右边的大汉拿着我的卡下了车,其余人则全部留在了车上。
不多时,他回到了车上,告诉大家我给的密码是正确的。他们把银行卡还给了我,还给了我一些先令,让我待会儿打车回去。当然,我知道他们已经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光了。他们警告我绝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更不能报警。我连连答应。
然后,他们左拐右绕地把我带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让我在那里下了车。有个人指着挡风玻璃前面的路,让我走到第一个路口向右拐。我下了车往前走,心里想着回过头去看那车牌号码。但我并不敢这样做。我觉得他们正盯着我,如果我回过头,就有人立刻冲下来把我再带回车上;或者有一只枪正瞄准我,我的一个转身就能触发那个手指扣动扳机。
我一直向前,向前,向前,然后往右一拐,直到看到路上的行人,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