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落第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这是晚唐僖宗年间诗人高蟾所写的一首诗,倘若不看标题与注解,单从字面上理解的话,估计绝大部分的人会觉得这是一首描写景物的诗,以天上碧桃、日边红杏来反衬秋江芙蓉之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以及自得其乐、知足怡然的性情,看上去很象那么回事呀。
不过,倘若你留意一下这首诗的标题《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心里会不会有些疑惑呢?记得中学时,博学的语文老师就讲过,标题乃是诗之眼,往往会告诉我们全诗的基本内容,然后帮助我们去理解诗歌的主题和作者的思想感情。带着这个观点,回头再看全诗,似乎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啦!
好吧,一起来看看这首诗的标题,下第是个动词,没有主语,这里应该就是指作者高蟾,关于这一点可是有书为证哒,《唐才子传》中道高蟾“性倜傥离群,稍尚气节。……累举不第,历时10年“。永崇高侍郎指的是礼部侍郎高湜, 也是高蟾应试那年的主考官。
越来越有意思了,落第后没有悄悄打道回府,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快快地呈送给主考大人一首诗,想来怎么也不会只是为了给主考官分享一下自己看到的美景吧?

有人觉得这是一首讽刺诗,认为“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这两句诗是说天上的碧桃和着甘露种植,日边的红杏倚着彩云栽培,以天上和日边暗喻皇权显贵,用一种极为细腻极为隐晦的笔触含沙射影地表达出自己是由于一无所依,所以才没有金榜题名。
“诗无达诂,文无达诠”,一千个读者自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里,我无意于评判别人的理解,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如此理解,实在是看小了高蟾,毕竟,人家也是名列唐才子传中的名人,心胸怎么也不该这等狭隘吧?所以这里也忍不住想说说自己的理解。
古诗词通常的结构是先写景叙事后议论抒情,写景叙事为议论抒情做铺垫,在议论抒情表达自己的观点态度与思想感情,可以说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升华与提高。
所以,我以为读诗时仅仅根据前两句诗就做判断的说法是片面的,甚至相对而言,更侧重于结尾部分,很多情况下这正是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思想,就此诗而言,那就是生长在这秋天江畔的芙蓉,并不会去抱怨东风不让它及时绽放。

东风在古诗词中通常指的是春天的风,譬如,李白的《春日独酌》 “东风扇淑气,水木荣春晖。”东风指的是春天的风,它为天地之间吹来了美好之气,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大地复苏,春光明媚。罗隐在《绵谷回寄蔡氏昆仲》“一年两度锦城游,前值东风后值秋。”更是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东风与秋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时间段。
由此可见,作者自比为秋天江上的芙蓉,那么,不曾在春天里与碧桃、红杏争奇斗艳也就理所当然了,他借此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虽然现实生活中有诸多的无奈,但可能因为生不逢时,而失去了一些机会,但自己内心并不曾抱怨,此外,诗的结尾处落在“未开”,而非“不开”二字,这是因为芙蓉开花要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他委婉地向主考官表达出一种自信的态度,同时,趁机表白心迹,那就是我会继续努力,总会等到成功的那一天。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在高蟾呈送此诗之后的第二年,他终于蟾宫折桂,如愿以偿。
古代科考落第之事常有,印象中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例子。
一千多年前,一位名叫张继的考生带着落魄士子的失意,神情沮丧地乘船返乡,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快活,也没有插花游行衣锦还乡的荣耀。
那晚,路过美丽的姑苏城,江岸霜结千草,露凝花枝,远处传来钟声杳杳,还有寒鸦嘶哑的哀啼。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看着眼前的点点渔火,他一夜无眠,天明时分,挥笔写下《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晓风在《不朽的失眠》一文中谈及张继的这首诗,忍不住感叹道“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落第的张继,诗的历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诗,我们的某一种心情,就没有人来为我们一语道破。”
其实,这段话用来表达我读高蟾的《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时的感受也再恰当不过,因为千年之后,透过历史的风烟回望,此番落第,或许对于诗人来说,是人生中遇到的一大挫折,但于中国古代的文学史而言,却实在是一件幸事。所以,此处也忍不住借用一下作家的思路,将这篇随想命名为不朽的落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