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流亡(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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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星夜,十点。信站在顶楼一单元房的门口。四周墙面斑驳,靠近下水管道处,一大块石灰往外翻翘,挣扎着要摆脱墙体。暗红的木门缝处隐隐透出灯光,屋内流淌着吉他声,宛若清泉流过石涧。信凝神捕捉节奏,拍击大门。门板轻响,听起来是给吉他加入自然的伴奏。
阿龙沉浸在演奏中,连钥匙转动门锁门被打开了都毫无觉察。一曲毕,新曲继续。偶然间抬头,看到信悄立在门口,拨拉琴弦的手悬停空气中,吉他声戛然而止。
信如同一根苗条的柱子矗立门口,保留着侧耳倾听的样子,一动不动,只是入神地盯着某处。
阿龙一眼不眨看着信,就像他是突然闯入的陌生来客。信站在门口,凝神侧耳,陷入沉思状。脚边搁着他鼓鼓囊囊的大包。他与三周前从这里出去的是同一个模样,甚至愈加清瘦了,却又似乎不再是同一个人。两年来木然空洞,毫无生机的双眼正隐约流转着温柔的光泽。他思索陶醉的样子阿龙曾无比熟悉。
信在阿龙这住了半年多,他的耳朵却像自带隔绝耳膜,吉他声,他的歌声对信完全透明,像空气一样激不起他眼里一毫的涟漪。
信回过神,恍若隔世。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继而是淡淡的羞涩,又似乎带着一点渴望。他凝望着阿龙,就像跟老师探寻答案的学生。
阿龙研究起信的表情,大脑却被掏空了,搜不出任何东西。
他们互相捕捉着对方脸上微妙的变化,似一对离散已久的亲人,费力搜寻记忆深处的蛛丝马迹,好认出眼前似曾相识的那个人。
某一瞬间,阿龙两眼放光,手中的吉他一松,差点掉落地上。
“你…回来了……” 阿龙舌头似乎打结了,连嘴唇都在颤抖。
信没有说话,手足失措,伸手到半空,又怅然落下,继而恢复了平静。他无声地呼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移开了目光。
“吃过饭了吗?”阿龙好不容易控制住跳动的嗓音。
“吃过了,我先去洗澡。”轻柔得不像信的声音。
信低下身,提起大包放置墙角,掠过阿龙身旁。阿龙低头笨拙地拨弄着琴弦,掩饰着他跟随的目光与他内心翻涌起伏的波动。
走进他睡过的卧室,信轻轻打开柜子。阿龙送给他的睡衣与毛巾折叠齐整,摆放在柜里叠成方块的棉被上面。信心头一颤。
他裸身站在流泻的热水下。热水洒在信骨节分明的身体上,也洒在信蒙了无数烟尘的心坎上。温热的水像雨水浇灌干涸的土地,又像流光扫过黑暗。
信在水中一点一点放松,融化,分不清哪是水,哪是身体……
他微闭双目。隔绝已久的泪水,就像冲锋前线的战士,冲破层层屏障,如洪水,如野兽般冲泄而出。
在热水与泪水交会中,信不断循环咀嚼着一句话:他是我的朋友,我请朋友吃饭。
他并不稀罕物品,就像他不再稀罕食物是肉团子还是白米饭一样。流浪的生活早已教会他任何物质都是身外之物,任何食物都是山珍美味。不在于穿什么,住哪里,而在于带着什么样的心面对;不在于食物本身什么味道,而在于带着什么心去吃。
朋友!青柔弱之躯下滚烫的心,正如此刻温暖的热水。信触到了世界温柔的一角。这世界并非只有冷漠绝情,并非只有尔虞我诈,还有温暖、单纯、简单如阳光的人;还有温柔、细腻、清纯如水的心。
青毫不设防,孩子般单纯的心唤起了信心底尘封已久的,他曾弃之如敝屐的本能——对美好的渴望。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卑微,她依然赋予他单纯的尊重,捍卫他作为人的尊严。
信忍不住张开双臂,手不经意间碰触到花洒的把手,淋浴头调成了细密的雨丝。热水化作绵绵春雨温柔地落下。信抬起头,任由温热的细雨洒落脸上,抚慰闭合的眼皮。
恍惚间,似有音乐飘来。它来自远古时代,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先是一两个不成调的音符,然后是成串的韵律,节奏。
“你的眼睛,夜空的星星,轻轻眨呀眨,柔软我冰封的心……”轻柔却渐渐清晰的歌声。
歌声穿透万千阻隔,穿过时空,专为这一刻而来。它悠悠荡荡,无法阻挡,一下钻进信的心底,传到胸腔,继而穿越他的喉咙,舌头,自柔软的双唇流泻而出。
信记忆中的歌声。信唱过无数遍的歌声。冰冻的记忆如解冻的河流,一发不可收拾。
朦胧的灯光中,信忘情演绎着属于他的歌——你的眼睛。清透又深沉的男中音与悠扬的吉他声,震颤心灵的鼓声完美融合,在舞台四周,在耳际,在柔情似水的胸腔回旋,激荡。
舞台灯火点点,同一片夜空下,无数的眼睛紧紧追随着聚光灯下的身影,如星辰般闪耀着深情的火花。
是信,又不是信。是舞台,又不是舞台。信全然忘我,只有歌声,只有星星一样的眼睛,在记忆深处调皮地眨眼,勾起他更多的泪水。
18 待续
更新日:每周四/日,每周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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