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七分靠打拼

上午八点多钟，我独自坐在临街的小店内，低着头沉醉在手机的抖音里。这时从老街里走来了一个人，见老伴站在店门前直接靠近了她，看神情有一时不想离开的样子。然此时，老伴从初始的满不在乎突然变成了恍然大悟，连忙邀请她进屋坐一坐。见老伴的态度变戏法似的神速，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与好奇。遂睁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哦，她不是我们小时侯的发小钱秀兰吗。几十年没有见过面，她脸上的褶皱像晒干抹布，再好的熨斗恐怕也熨贴平整。唉，岁月真的不饶人。

此时，我迅即起身走到店门前，热情地称呼她并邀请入室坐一会，她朝我会意地一笑说：谢谢你不要那么客气，我就站在这里与老嫂子聊一会。见她那执意不肯的语气，我也没有继续的坚持，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再次打开手机翻看自己感兴趣的页面。

大约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只见老伴专心致志地听她述说些什么，偶尔也皱一下眉头或者插句话。离她们只有几步之遥的我，看得出秀兰的心情舒畅，话更滔滔不绝。倏地，我发现老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明显有点急躁的情绪。我知道，在秀兰未来到这里时，老伴做好了去菜园摘菜的打算，看她源源不断的倾吐心语，真不知会在哪个时间点上告一段落，她，当然感到不知所措。然此时，不知秀兰是否看出了老伴心情，打开的话匣子依然舍不得收敛。见此情形老伴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抱歉地说时间不早了，自己必须到菜地抓紧时间摘点菜。秀兰听后，兴致勃勃地提出也要尾随在老伴身后，陪她一道去看一看菜的长势。就这样，见她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菜地的背影，我心中也萌生出许多话要说，但眼下最想对自己说的是，秀云陪老伴到菜园只是一个托词，但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乃是真。

约有近一个小时，她们俩终于离开了菜园。提着菜单独回到家的老伴，在我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他的话匣似乎自动打开了。喋喋不休中好像在替秀云鸣不平，说她近几年被家中琐事窒息得几乎透不过气。我听后并没有感到诧异，反倒觉得稀松平常。上古至今，人们一直认为青官难断家务事吗。转念我又在想，明里虽然这样认为，但暗中总觉得钱秀云人生确有不易。自然，将她与我既是发小又是邻居，及后来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联系在一起。

小时候，囿于解决温饱是先于一切的大事，因她在兄弟姐妹中属于老大，只好听从父母的安排，读了一年书就辍学回家。起初，每天用胳膊挎着破箩筐，到后屋的小山上，门前的田畈里，以及离家远近的荒坡隙地打猪菜。打回来的猪菜刚放在猪圈里，又拿着一根长长的细竹竿，赶着鹅儿到田埂去吃草。之于帮母亲在河边冼衣，厨房灶台上冼碗，及扫地抹桌子，几乎都有她的份儿。这些纯属家庭中的日常小事儿，对照现在的少年儿童生存方式，定是夺走了她人生至关重要的美好时光。无奈当年的社会现实，只好不折不扣地认命。这种认命还必须是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日日照旧重复昨天的流程。如同大人一样，日起而作日落而归。

既然认命，那么也无须有怨言，更无法抗争。然而不该认命的是，她家有一个阴鸷诡谲、吝啬抠门、横行霸道、凶狠恶煞的父亲，成日对她看不顺眼。家中的活儿哪怕干得再好，在他的心里都成了一蹋糊涂的烂事儿。因此，她在父亲的面前，从来不缺少棍捧的训诫。有时她稍生出怒怼的神色，便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直至跑到离家很远的田野，风儿也擦不干洗面的眼泪。

到了婚姻的年龄，她经人介绍结识了邻乡一个村庄的男人。按当年女子择偶的标准，一般是身强体健憨厚诚实，也就是说，在生产队干农活具备壮劳动力的水平。钱秀云的男人对照这样条件，虽然还略显有点不足，但她想到人生离不开上帝安排的宿命，又在父母的极力撮合下便同意这门婚事。

二人结婚后正是农村改革的年代，当年每户种好自家的责任田后，男人便有了大显神手的机会。其间最能体现男人价值的是拉板车、养鱼、办厂、开店、外出打工、做生意等。在这些既有体力技能又有智商潜能面前，钱秀云的丈夫都感到无能为力，连最简单的拉板车这项劳动，碍于自己的身高有限体力单薄也束手无策。每次见到邻家男人走出土地而挣钱时，钱秀云心里总不是滋味。怎么办，只好承认并接纳眼前的现实，让唯唯诺诺的丈夫厮守着有限的土地，在家小心翼翼地过着指他到哪就到哪的每一天。同时，又暗中劝慰自己和祈祷上帝，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家人平安。足矣。

谁知，命运总是一直在和她周旋。她家的男人近五十岁的那年，体外莫名其妙的长出了一个大肿瘤。当时，这肿瘤究竟是什么样的性质，他的确有讳疾忌医的心理，从不愿去医院检查诊断。导致家里人固然不知“葫芦里是什么药”，当然左邻右舍更不知其中的隐情。进而让肿瘤贪婪地吮吸体内的养份，恣意地疯长。肿瘤近乎杏子大小的时候，才收敛了狂野的性子，成天附着在外露的肌体上，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无奈，她的男人每天行走村头弄尾、房前屋后时，都会吸引多数人疑惑的目光，也诱发了人们深层次的思考。正常情况下，人的生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然而她男人的生命偏离了生存的轨迹。在斜道上越滑越运，直至误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去不回头。

她失去了男人，当然是失去了步入老年的伴侣。从此，只好过着青灯孤影的独居生活。人们都说，幸福的老人都必须具备三靠，一靠老伴，二靠儿女，三靠自己。而她失去了前者的一靠，后者的三靠岌岌可危，那是因为她不是退休人员，估计身上仅存三瓜两枣。那么她唯一的只有依赖于中间的二靠。说起这个中间的二靠，她心中依然忐忑不安，情因她一生中仅养两个女儿。在中国乡村传统的习俗里，家中有了男丁才能传宗接代，也是长辈被养老的依靠。她处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囿于大脑中存有根深蒂固的封建残余，尽管女儿及女婿对她百般的孝悌，生活及各方面体贴入微照料有加，始终改变不了她的顾虑。自从住进女儿的家那一刻起，心中一直有挥之不去的防范心理。以至在家庭锅碗瓢盆变奏曲中，常因极细微的琐事而发生芥蒂。甚至出现了明里争吵和暗中冷战的状态，让各自窒息得连空气都要凝固，使本该温馨的氛围降至冰点。

我对老伴说，钱秀云的前半生，应该是命运多舛。而她的后半生，是好运还是歹运，那就看她对人生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