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郑重声明，此文系作者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图片来自网络
一
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黄昏时分，马路上走来了一对朋友，他们一个叫阿杨，一个叫小文。
这两个孩子已经度过了一个十分忙碌的下午了。他们在这个下午下河摸过鱼，用柳鞭肆意地朝着飞蓬草打去，将一种名叫勾勾花的花搭在一起并无数次地勾断了对方的花头，他们还偷走了五个大孩子的裤子，然后再将它们朝着不同的树杈扔去。
五个大孩子经过阿杨和小文的时候，他们正在河边寻找着一种有着金光闪闪特质的石头，并管这个叫作“黄金”；有的时候他们则会找到一种晶莹剔透且温润如玉的鹅卵石，小文就很喜欢这种石头，以为这是宝石。他们捡来了红色的塑料袋装这些奇珍异宝，忽然听到了五个大孩子的嬉笑声正在靠近。
五个大孩子走到他们近旁的时候突然止住了脚步，他们询问阿杨和小文，愿不愿意一同去游泳。阿杨对游泳明显很感兴趣，他立马点点头说他愿意，然后转过身去询问水中的小文，小文则摇摇头说：
“我会被淹死的。”
其中有一个大孩子说：“我们不叫你下水，你就看着我们游。”
小文说：“我不敢去太远的地方，我的父母会担心的。”
大孩子说：“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近，我们不叫你下水，你的父母不会担心的。”
小文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是不敢去。”
大孩子说：“可你的朋友也去了，你们可以早点回来。”
小文看了看阿杨，然后又扭头朝柳树看去，好像正在做一个对他来说十分艰难的抉择。他犹豫了很久。他们说他们不等小文了，在一旁招呼着阿杨就要向前走去，然后一群人就越走越远。直到他们的背影变成了不大的一点，小文才发现，现在只剩下自己了。于是他扔下手中的袋子，突然朝着他们跑去：
“喂——等等我，喂——等等我。”小文大声喊道。
阿杨说他被这群家伙给骗了。当他正要脱裤子下水时，其中有一个大孩子叫他们两个先去放哨，一会儿再教他们游泳，如果游泳姿势不标准，就会被淹死的，然后他们两个就只好乖乖地去放哨了。
大孩子说：“你们在草丛前面，我们在后面，只要一有人来你们就跑过来报告我们，然后我们立马就会穿好裤子了。”
阿杨和小文刚一走出去，正好就看见一个农民扛着锄头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两人立马慌里慌张地跑进去大喊道：
“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然后那五个大孩子就真的慌慌张张地穿好了裤子，穿好裤子的他们纷纷探头探脑地出来查看，此时那个农民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拐去了。
阿杨高兴地说道：“我们立功了，这回你该教我们游泳了吧？”
领头的那个大孩子将自己的牛仔裤脱下，因为害怕自己的内裤湿掉没得更换，所以又将内裤扔在一边；他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生殖器朝水中走去，他说：
“好，我现在就教你们。”
说着他就跳入了水中，跳入的时候水花溅到了两个孩子充满期待目光的脸上。两个孩子一抹脸，看见他在水中一顿手刨脚蹬，然后弯曲四肢，做出了类似青蛙的动作，他说：
“看着，这个叫蛙泳，游的时候得像只青蛙。”
随后他翻转身体，两只手臂在水中荡漾着，
“这个叫蝶泳，游的时候得像只蝴蝶。”
接着在水中乱游起来，险些呛水，
“咳咳，这个呢是自由泳，游的时候得自由放松，就像只鸟。”
随后他背部朝天，四脚在水中刨蹬，
阿杨兴奋地说：“我知道，这叫狗刨，游的时候就像只狗。”
他骂道：“放屁！这叫水下虎，我独创的。”
然后他又叫阿杨小文两个去放哨了，并承诺如果再立功，一定重重有赏。
阿杨和小文又要为他们无聊地放哨了。他们拿起石头在地上左一道右一道地乱拉起来，之后又手舞足蹈地模仿起了他们奇葩的游泳姿势，然后阿杨气愤地扔掉石头并对小文说，“我们都被他们骗了！”于是他开始和小文策划起了一个十分有趣的阴谋。
先是小文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他惊叫起来：“有人要来抓你们啦！”于是他们慌慌张张地穿好了裤子。当他们探头出去时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阿杨说是虚惊一场，那个人已经走掉了，然后他们又脱下裤子，跳入了水中。
过了一会儿阿杨就跑了进去大嚷起来，于是他们再一次穿好了裤子，并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这回还是什么都没有。
两个孩子就在他们灰头土脸地走后哈哈大笑。
当这一次小文又跑了进去打算故技重施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提起了他的领口骂道：
“你他妈的耍老子是吧！”随后就把小文向草丛之中推去。
小文哭哭啼啼地来到阿杨身边，他翻起自己的衣服擦着眼泪和鼻涕，并抽泣道：
“都怪你！”
阿杨没看小文，却看到一个人径直地朝这里走来，他对小文说：
“别哭啦，你看，真来人了。”
两个孩子立马跑进去大喊：“真的来人啦！真的来人啦！”
可是阿杨和小文并没有看到他们有丝毫的慌张，其中有一个还在笑嘻嘻地给其他四个分烟。在分的过程中，他们找不到打火机了。他们看见打火机在一块石头上，有一个游去拿，其他四个烦躁地干叼着烟骂骂咧咧。每个人的烟点着之后，他们个个脸上满是享受之色，完全忽视了两个小孩子的存在。
小文说：“我们走吧，要不等一会儿就完蛋了。”
阿杨突然很狡黠地说道：“走也要给他们留下点惊喜。”
于是阿杨和小文就将他们的裤子给偷走了，临走前阿杨说留下几条牛仔裤供他们争夺。他们静悄悄溜走并跑去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边跑边将手中的裤子朝着不同的树枝扔了上去。两个孩子没跑多远，就看见身后有两个光屁股的人朝着他们追来，他们想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刚才没抢到裤子的了，他们的口里不断地喘着粗气，不断朝着前面的两个身影喊道：
“混蛋，你们站住！王八蛋，有种的就别跑！”
他们的喊叫吓得两个孩子撒腿就跑。
阿杨和小文跑了一会儿，发觉身后的两个人并没有穷追不舍，他们正在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勾着自己的牛仔裤。两个孩子看见了他们光着屁股一蹦一跳的样子，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
现在是夏季，太阳总是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缓缓下落，让人们感受不到它的悄然移动。阿杨和小文经常在这样金色的黄昏中说说笑笑地走过，变化缓慢的天气常常让他们有一种太阳正在徐徐升起的错觉。
阿杨和小文已经吃过了晚饭，两个人笑哈哈地从马路的那头走了过来。阿杨摸着自己饱胀的肚子滑稽地走着，小文则采下一根极长的芒草，他向空中划过来划过去就会抖落许多毛茸茸的“雪花”。
当他们谈论起下午所发生的事时，小文开始忧心忡忡地询问阿杨，他慌张地问道：
“我们不会被那些高年级的人揍吧？”
阿杨挺了挺他的大肚腩，而后掀起衣服揉了揉自己的肚皮，对小文摆了摆手说道：
“不会。是他们先欺骗我们的，我记得，唔，对！这他妈的叫诈骗啊，所以我就代替警察教训了他们，再说了他们又不认识我们。”
小文又问：“你害怕他们吗？”
阿杨拍了拍肚子对小文自信地说：
“怕他们就不是男子汉！告诉你吧，他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两个也照打不误。”然后阿杨就像拳击手那样自如地挥动起了自己两个握紧的拳头。
小文想了想也对，反正他们不认识自己，自己又没有将名字告诉他们，何况还有阿杨在这里，所以他很快就放下心来了。
他们拐向了一条小道，小道上全是沙石，有时一块小小的石子突然就进入了拖鞋里面，将他们的脚硌得十分难受，所以不得不时时停下来，抬脚晃晃自己的鞋子，以便将石子抖落出来。
小文正在抖落沙石的时候，抬头看向了远处，那里有一个被围墙圈起来的养鱼场。围墙不算高，连着地的几面上头缠绕了许多带刺的铁丝，以此防止人们翻墙而入，连着水的就不缠铁丝了。在面前围墙一个隐秘的角落，半藏着一个长得十分高挑的年轻人。他叫白桦，是镇上一个游手好闲的青年，这时他正将挂好食的鱼钩偷偷放入墙内的水塘里，手里则牵着一根细细的鱼线望向鱼塘水面，安静地等待着。
小文和阿杨就在白桦的身后。小文拽了拽阿杨叫他看，阿杨抬头向白桦那边望去，然后他转头向小文确认白桦是不是在偷钓。小文向阿杨点了点头。阿杨平静的嘴角开始翘了起来。他先是不屑地笑嘻嘻，而后是一脸正义地跟小文说道：
“我们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当小偷的滋味。”
小文问阿杨怎么给他一个教训，阿杨凑到小文耳朵旁，开始叽里咕噜了起来，他说：
“听着，一会儿喊完如果他没跑，我们就跑。”
小文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开始大喊：
“抓小偷啊！”
“抓小偷拉！”
“抓小偷哇！”
最先受惊的是小文身后的那棵树，从那棵树里飞出来三只黑鸟，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了；然后是被吓了一跳的白桦，他手上的塑料鱼线圈因慌张而脱手落入了水中。白桦慌里慌张地丢下了所有东西就半蹲着顺墙角跑去，他希望这些茂密的玉米枝叶可以挡住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想象这时有人提着棍棒来追赶他的场景了。随后阿杨朝他扔去了一块石头，他吓得撒开双腿拼命向前跑去，随即拐入了左边长满杂草的小道。
阿杨和小文再次放声大笑了。阿杨对小文说，还以为他会发现并来追赶他们，没想到这个家伙胆子这么小，溜得比兔子还快。小文笑完和阿杨说刚才身后飞去的鸟真是把他吓了一跳，阿杨将自己的双手稳稳地搭在他的肩上说：
“别害怕，那鸟再飞回来的时候我就揍它一顿。”
随后他又像拳击手那样自如地挥动起了自己的双拳，
“就像这样。”
三
两个孩子走过了一座弯弯的小桥，他们看见桥下的河水清澈而透亮，鱼儿成群结队，好动活泼。他们再经过一棵柳树的时候，对面向他们迎面走来了五个大孩子。
阿杨一看到他们首先是一激灵，他立马转过身去，说道：
“不好，小文你快转过来呀！”
小文说：“为什么要转过来？”
阿杨说：“你看见那几个人了吗，他们就是白天那五个。”
“那又怎样，你不是说要揍他们吗？他们过来正好揍他们。”
阿杨将头低得更低了说道：“你是不是傻子？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阿杨按着小文的头，弯着腰就要往回走，小文只觉得他要喘不上来气了。这时身后五个人快速地冲了上来，他们在阿杨和小文转身前就看清了两人的脸。他们将两个孩子围住了。两个孩子像两只无处可跑的绵羊，只好任人摆布。
有两个人分别提起了阿杨和小文的后领子，将他们带出很远，那里可以遮挡视线的的沙子围了一圈，堆积如山，阿杨和小文就在上面奔跑过，还因此常常受到大人们的驱赶。
揪住阿杨和小文的人将他们扔在沙堆里，他们企图站起来。一个大孩子首先推了阿杨一下，因为他就是没有抢到裤子而导致光屁股的其中的一个。他踢了阿杨的左腿，阿杨对他笑了笑；他又踢了阿杨的右腿，他仍然没有作出反抗。他用力将他的脑袋推了一下，阿杨还是什么都没说，小文着急了，他挥动着手中攥紧的拳头大喊：
“阿杨你打他们呐，你的拳击呢？你快踢他一脚！”
另一个光屁股走了过来——他也是没有抢到牛仔裤的其中一个——他推了一下小文的头然后控制住了他，此时狼狈的阿杨看着小文也只好无奈地笑笑。
那个光屁股将阿杨的身体从腰部抱起，阿杨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起来，然后光屁股将他朝沙地摔了过去。阿杨站起来的时候光屁股又将他抱起，再次摔了下去。他将阿杨作为摔跤的对象了，其他四个人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阿杨第三次站起来的时候对光屁股仍是笑脸相迎，光屁股这回不摔他了，他将强有力的双手搭在阿杨的肩膀上，笑着问他怎么样，阿杨说：“摔得好。”
小文一直在挣脱另一个光屁股的束缚，然而光屁股将他的手反剪在了背后，他根本无法挣脱。然后他们的惩罚就轮到小文了，另一个光屁股将他抱了起来重复了他们对阿杨的动作。他们将小文朝沙地摔去的时候，阿杨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光屁股就问小文怎么样，他气愤地说：“摔得不好！”光屁股将刚站稳的小文再次摔倒压在了屁股底下，他转过头去问阿杨怎么样，阿杨笑着说：“摔得好。”
这个时候五个人同时放声大笑，他们每个人分别在阿杨和小文的脸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就扬长而去。恐惧似乎在慢慢平息。他们看到他们越走越远了，声音也越来越小，这个时候才敢从沙地上爬起来。
小文和阿杨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小文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阿杨的腰，可是不管他再怎么用力都不能将阿杨摔倒。他不理解为什么阿杨在光屁股面前就像根草一样软绵绵的，而在自己面前就像根铁一样硬邦邦的。阿杨问他在干什么，他说：
“我要把你摔倒！”
小文问阿杨为什么别人一摔他他就软绵绵的，而自己摔他他就一动也不动，
阿杨生气说：“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傻子啊！”
小文愤怒地说：“我怎么就傻了？！”
阿杨说：“那叫计谋，你他妈的懂不懂！”
小文被彻底地激怒了，他朝阿杨脸上啐了一口道：“去你妈的计谋吧，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阿杨也朝小文脸上啐了一口道：“我他妈的还不相信你了呢！”
就这样，两个孩子相互抓住了对方的胳膊死活不放手，阿杨露出了狠狠的表情，他抓着小文就朝沙地上摔去。小文站起来笔直地冲阿杨的小腹撞去。这回阿杨终于摔倒了，他在摔倒的时候拉住了小文的裤子，于是两人同时摔在沙地之中。他们躺在沙地上相互扭打了起来，互相控制住了对方的手，只要阿杨的手脱离了小文的手给他一巴掌，小文同样也可以给阿杨一巴掌。然后他们又开始用自己的腿互相踹对方的腿，阿杨抬腿踹小文，小文也抬腿踹阿杨，他们一来一往的踢踹干脆而有节奏，隔远处看，就像是月光下一对正在跳舞的影子。
最后，两个孩子终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了，他们就这样控制着对方，并还能毫不示弱地用口水朝着对方吐去，直到累得口干舌燥了，才各自回到了家中。
四
小文和阿杨是因为三只狗和解的，这三只狗的名字分别叫小黑、皮皮和花花。
在小文和阿杨所居住的镇子里有一条漂流巷，以前小文和阿杨放学回家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走这条狭窄无比的巷子，现在漂流巷被一条疯狗占领着。那是一条母狗，它一口气生下九只小狗仔之后就变得异常的暴躁了，它见人就吼，特别是孩子。胆小的孩子吓得撒腿就跑，于是终于没有孩子敢走那条巷子了。
阿杨知道小文一直想养一只宠物，今天他对久不说话的小文说话了，他说要送给他一只小狗。
——过了这么长时间，小文其实早就不生阿杨的气了，他一直希望能跟他和好。他记得一次和阿杨吵架之后，想与他和好的场景：他将头扭过去看向阿杨，可是他漠然地转过头去了；第二次他又扭过头看向他，可他依然像没看到他一样把头转过去；于是他极其失落地不再看他了，独自将脑袋深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像是一只笼中鸟，遗失了活泼。
一会儿，有人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是阿杨。他问小文是否要和他同行，表情上略显难为情，好像他们第一次认识似的。于是小文知道，他们又是好朋友了。久久的不开心终于烟消云散，两个人又好得跟什么似的。
——阿杨将小文带到巷前，向小文介绍了白桦。他是在几天前结交这个会将黑眼珠隐藏且完完全全只剩下眼白的白桦的，阿杨就是被白桦这种独特的“技艺”所吸引。那天，阿杨走在路上自来熟地和白桦打起了招呼，并粘着他教自己练习眼球功。白桦又向阿杨表演了一遍。他将双手挡在自己的眼球前，用食指翻按眼皮，然后将手突然放开，他的眼眶里就只剩下白眼球了；而后他就会像吊死鬼一样地张开嘴巴，朝阿杨缓慢地走来，阿杨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白桦又装神弄鬼地用手将眼皮翻下来，黑眼珠就这样完全出现了，然后阿杨对白桦就开始了连连的称赞。
阿杨觉得白桦肯定有勇气将小狗崽抱出，于是他说服了白桦，又带来了小文一同观看白桦是怎样从疯狗的眼皮子底下抱小狗的。
小文这个时候竟愣住了，随后他慌里慌张地拉住了阿杨问他不记得上次那件事了吗，阿杨摆了摆手对小文说，上次白桦吓得压根就不敢回头看，自己与他相处这么多天，他愣是一点都没发现。
白桦此时不知道在巷头听着什么，他探出自己细长的脖子，往前看看又迟疑地缩了缩，阿杨觉得白桦现在畏首畏尾的样子与一只乌龟简直没有什么两样。阿杨见他迟迟不进去，就推着白桦往里去，白桦说再等等，随后他蹑手蹑脚地进去了，但路还没走到一半又猛地被身后的叫卖声吓了一跳。阿杨和小文在外头嘻嘻哈哈地议论着白桦。没过一会儿，白桦猫着腰跑了出来，像一个孕妇，怀里抱着一只睡眼惺忪的小狗。
白桦对阿杨说母狗压根不在，出去觅食了。这回改换阿杨进去，他也很顺利地抱出来一只小黑狗。就在白桦第二次进去，刚抱起一只小花狗时，母狗回来了。它连冲带吼朝这边来，吓得白桦撒腿就跑。两个孩子则往另一个方向拼命跑去，而疯狗只追白桦。白桦拼命向前跑去，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之时，他爬上了一堵土墙。白桦就在上头用竹竿不断朝底下戳打，狗在土墙下面不断吠叫着，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后终于离去。
三人将小狗养在了后山农民储藏地瓜与土豆的地洞里。他们晚上将小狗放进空空如也的地洞，并拿东西将洞口罩住，到了白天就去看它们。
三只小狗分别有着自己的名字，那只白色的是小文的，叫皮皮；黑色的是阿杨的，叫小黑；而花色的则是白桦的，叫花花。他们构想了狗狗长大后的情景，并为皮皮和小黑哪个与花花结婚而争论不休。
三只小狗在夜里疯狂地嚎叫，吵得此地不远的一家邻居彻夜失眠，她怒气冲冲地来到后山，看到了三人正在给小狗喂食，于是她便大声地呵斥他们不准在这个地方养狗，要他们立刻带着狗崽离开。她看着三人将小狗带走后才口骂脏话地离去，然而三人在她离开之后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以后，他们就像三个无赖一样，那人一来他们就携带着小狗逃跑，她一走又带着小狗回到了原处。他们笑哈哈地议论起了那个无比愚蠢的人，阿杨最爱模仿她的动作，他缩起头撇着嘴，弯曲起胳膊，指着远处并夹起滑稽的声音，像是要跳起来似的，骂道：
“给我滚！”
阿杨每次的模仿都能逗得另外两个捧腹大笑。
五
阿杨觉得现在白桦已经是自己的兄弟了。
今天他特意去店里买了一包烟，他欺骗了那个店员，谎称自己是替家里人所买。他带着这包烟来到白桦面前，十分豪爽地叫他抽一根，又假装十分熟练地点起了自己那支烟。他吸了第一口。在此之前他从未抽过烟，他觉得抽完烟之后应该是一脸享受之色，然而他却被烟味呛到了，现在的他是一脸难受之色。
白桦接过来他的烟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他点完烟吸了一口，而后吐出了好看的烟圈。
阿杨看到他点起了自己给的烟，于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高兴地说道：
“白桦，我们现在已经是兄弟了对不对？”
白桦点了点头说：“对。”
阿杨又说道：“以后小黑做花花的新郎好不好？”
白桦又点了点头说：“当然好。”
阿杨说：“那以后花花的孩子我们对半分吧。”
白桦说：“我全都给你，如果你喜欢花花也可以送给你。”
阿杨笑着并拍着白桦的肩膀说：
“白桦你真好。唔，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好人，那时候就不吓你了。”
白桦一愣，捏着烟头问道：“你说什么？”
“就是那次，你偷鱼的事，你不记得了？当时我们不是诚心要吓唬你的。你听到喊声以为是人来了，其实那个声音是我和小文发出的。我们想叫住你跟你道歉来着，可是你当时慌里慌张地就跑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好人，我那时就不吓你了，你放心白桦，这件事兄弟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阿杨拍拍胸脯说道。
白桦扔掉了阿杨给的烟，他愤怒地骂到：
“他妈的，原来是你，呸！真该死！”
白桦说着就握紧了拳头朝着阿杨挥去，阿杨躲过了第一拳，可是没有躲过第二拳。白桦将阿杨往地上摔去，他又想起那个时候被光屁股摔跤的场景了。这回他仍不敢还手。他对白桦展示了笑脸，哭着求白桦放过自己，还劝说白桦不能这样对待自己亲口承认的兄弟。然而白桦没有停手，他将阿杨的烟一根一根地倒出踩扁，并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更贵的香烟，他向他展示过后往嘴巴里叼了一根，叫阿杨过来给他点烟，他抽了两口并往他脸上粗暴地吐了两口烟圈后说：
“谁他妈跟你是兄弟！”
然后白桦就抱着属于自己的两只小狗崽离开了。
小文吃过晚饭之后来到了狗洞之处，他看到阿杨坐在石头上一动也不动。他走近的时候，看到了满是伤口且浑身肮脏的阿杨，他走过去问他怎么回事，阿杨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小文则告诉阿杨一件关于疯狗的事情。
小文告诉阿杨那只疯狗已经被阿俊的父亲给打死了，他的父亲是一个性格极其暴躁的保安，在得知疯狗将自己儿子咬伤之后，他立刻提着锄头出门将恶狗给打死了，它的孩子们也被周围的邻居悉数抱走。
阿杨说小文的皮皮被白桦抱走了，现在只好将小黑给他了。小文对阿杨说今后还是不要养狗了，虽然这样天天被人追着跑很刺激，但总有被逮着的一天，所以他决意将小狗崽送给他人。
小文知道阿杨是因为衣服破了才不敢回家的，于是他回去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阿杨更换，又从家里偷出了跌打膏药给阿杨使用。小文先叫阿杨套着看看合不合适，他笑着说道：
“正合适，这件是我的新衣服，你穿起来之后就跟过年的小孩一模一样了。”
而后小文将药膏涂在了阿杨身上，他安慰道：
“还好受伤的都是可以遮住的地方，这样你回家就不会挨骂了。”
阿杨依旧耷拉着脑袋，他忍不住地呜咽了，泪水一个劲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他道：
“小文，你才是我真正的好兄弟啊！”
六
现在阿杨再也离不开小文了。他除了放学的时候要和小文一起走，在吃饭的时候要和小文一起吃，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要时常拉来小文和自己一起睡，就连蹲茅厕的时候他都要小文在外面陪着，小文经常能听到阿杨这样在喊自己：
“小文小文收拾书包快走吧……小文小文你今天快来我家吃饭……小文小文今日你我兄弟同榻而眠……小文小文，厕所没纸了，你再递一卷纸进来……小文——小文——你到那里去了？……小文你渴了吧，看我带了什么……小文你今天早上又没吃早餐吧，看！包子……小文，小文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小文，小文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小文，小文，小——文——文——文……”
两个孩子就这样一起又度过了四个无聊的下午，这时阿杨又开始小文小文地叫他了，他激动地和小文说：
“我们上山摘果子去吧！”
小文当即就不同意地说道：“我不去，谁知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去‘偷’果子。”小文在说偷字的时候还特意地强调了一下。
阿杨说：“我向你保证，我们只摘野果子。年年那里都会结出好多的野果子呢，就算我们不摘，它们自己也会发霉、腐烂发臭最后消失掉的。”
很明显，阿杨这番话并没有打动小文，他还是没有答应。
然后阿杨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好吧，我们就不去了。那，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唔，现在那里的桃子已经是一个个又大又红的了；唔，那里的梨子一个个又圆又脆的，苹果一个个红彤彤的，李子已经变得跟灯笼一样地高高挂在树上好看极了；我们可以看到被架得老高的公路，可以看到离这里最近的县城，最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站在山头大喊，骂死那个王八蛋白桦。”
小文笑了，他严肃的脸也舒缓了下来，他说：
“好！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孩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前走去，小文觉得这段路程已经跋涉得非常久了。这么点路对阿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却把小文自己累得够呛。他气喘吁吁地朝着前面的阿杨喊去，希望他可以慢点走好等等自己。可当他每重复一遍自己的喊声，阿杨就越会像只老狼一般兴奋且狡猾地向前溜去，然后躲在某个茂密的草丛之中；等到汗流浃背的小文经过时，他就突然跳出来抓住小文的腿，吓他一大跳。
两个孩子来到果园时，小文看到的根本不是阿杨口中所描绘的景象，那里没有梨子，没有苹果，没有桃子，一行行的梯田上种着李子树，而树上的果子更是一片青色，勉强缀着几点红。
阿杨的手在小文面前指来指去：
“你看这些茁壮的李子树长得多高哇，你看那些果子长得多多，你看这些红红的李子，真是不负众望啊！”
阿杨把双手插在腰间，满眼感慨，描绘蓝图似的滔滔不绝地进行了一番发言，小文都不好意思戳破他的谎话了，白了他一眼之后就一同商量起上树事宜。
阿杨义不容辞地说道：“小文你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你就在下面专心接果子就好了。”
小文又白了阿杨一眼。转念一想也对，自己要是爬上去的话很容易就会摔下来的，而阿杨则不同，他身手比自己矫健多了，又有爬树的经验，于是他接受了阿杨这个成熟的建议，他感概自己已经可以像成人那般思考了。
阿杨一上树就跟只猴子一样欢实了，甚至还模仿出了猴子的叫声。他不但要往地上扔果子，还要准确无误地扔到茂密的草地上才能保证果子不会被摔烂。阿杨扔一个他捡一个，他感慨一个小袋子装不下，随即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更大的袋子。
两个孩子在分果子的时候，惊喜地发现这些果子虽然外观还是青色的，但是里面的汁水已经是相当地甜了。
他们满载而归了。两个孩子抱着果子，阿杨走在前头，小文走在后头，满面笑容地哈哈向前走去。当他们正转向岔路口的时候，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同时掷来的喊喝声将他们吓了一跳，阿杨一听到对面的喊声，心想：“不好！”他将果子扔在道上，扭过头来拉着小文就要跑。小文惊慌失措了，阿杨命令他将水果扔掉，小文哆哆嗦嗦地将水果扔掉；阿杨叫他跑，他就一起慌慌张张地跟着跑。
小文和阿杨已经在山中迷迷糊糊转来转去几个小时，这回阿杨也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小文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责怪阿杨。在多次兜兜转转地回到原处后，小文向阿杨提出了原路返回的建议，阿杨说，不行，会被抓住的。可小文觉得被抓住了也比现在的处境好，他们可以跟那两个人道歉，小文相信那两人一定会原谅他们的，可阿杨却说：
“他们会把我们的腿打断的。”
小文再也不相信阿杨的话了，他痛斥了阿杨欺骗自己的行为，说阿杨简直是一个骗子、流氓，然后阿杨也生气地告诉他：
“要回去，你可以自己原路回去！我往别的路走。”
这回小文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他决定不再和阿杨同行，于是朝着与阿杨完全相反的那个方向走去了。
小文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看阿杨，可是他没有跟上来。这回小文对阿杨是彻底地失望了，他孤单地向前走去，看到延伸在道路之中的杂草就将它们狠狠地踩在脚底，然后再愤然地向前跑去。
此时，阿杨已经顺利地回到了家中，他急切地来到小文家询问小文的消息，当他得知小文还没有回到家中时他开始惊慌了。小文的母亲问阿杨下午不是与他一同出去的吗，他慌张地否认了，然后阿杨就失魂落魄地返回了家中。
阿杨一家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小文的母亲，这位与自己丈夫已经离异了多年的母亲焦急地来到阿杨家询问起了小文的下落，然而阿杨却没有透露给她半点关于小文的消息。他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恐慌地对小文母亲笃定说，自己一个下午都没有与小文在一起。小文母亲听到阿杨这么说也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小文母亲满大街的叫喊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使得阿杨的内心感到十分不安，他惶恐地坐在凳子上，艰难地做着吞咽饭菜的动作。没过一会儿，小文母亲又折回来，她对阿杨说，如果知道小文的消息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她，阿杨是小文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兄弟，麻烦阿杨帮自己找一找，最后她说：
“阿姨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阿杨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缩得无限地小，但他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现在他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小文母亲哭着离去了。阿杨一个人在房间里用枕头蒙着自己的头，他想，有小文母亲的寻找，他应该很快就能顺利地回到家中吧。他想使自己快速睡去以忘记烦恼，可是大街小巷充斥的都是呼叫小文的声音，它们像一只只利箭，好像随时都能射穿如今阿杨薄如纸片的身体。
阿杨再也待不住了，他一定要去寻找小文。阿杨拉开房门，慌忙地追上小文母亲，他告诉小文母亲自己想起来小文去哪里了，小文中午的时候和白桦一同跑到山里摘果子去了。
随后小文母亲就详细地询问阿杨是哪座山，哪个方向，阿杨父母也嗔怪他既然知道小文的行踪为何不早点说出来，阿杨指了指往东的方向，他说就是往这儿走的，其他的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文的母亲和几个男人领着一大群人上了山，他们有的点着火把，有的带着手电筒，浩浩荡荡地进山开始寻找小文了。
阿杨取走了家里的手电筒，他往白天新发现的那条从果园到家的小路走去，这回他绕了一大圈总算回到了那个果园。果园四周黑乎乎的，他又朝四周喊去，没有人回答，只有一只猫头鹰在咕咕地乱叫。
阿杨又钻到了白天与小文分手之地，他大声地喊叫小文的名字，仍没有人应答。
他失落地向前走去，责怪自己不应该欺骗小文，不应该带小文到深山里来。然后他开始骂自己没心没肺了，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赖，是一个流氓，无论施加什么惩罚，现在他只求小文快点回来。只要小文回来，他为他当牛做马什么的都愿意。他边骂边用巴掌甩自己，朝路边伸出来的野草狠狠地跺脚。
阿杨边走边哭，准备用袖子拭去自己的鼻涕和眼泪，忽然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正在哭泣。于是他止住了自己的哭声，他觉得这个哭声是万分地像小文。他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找去，终于，在一棵松树下找到了哭泣的小文。
“小文！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文扭头一看，惊喜地发现竟然是阿杨，全身蜷缩的他立马哭着向阿杨跑去并抱住了他。
“阿杨！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小文的哭声颤抖着，随即二人拥抱得更紧了，两个孩子哭成了一团。
阿杨带着小文下了山，在山中和寻找小文的人碰到了一起。
小文的母亲在半山腰看见阿杨带着小文下来了，她急忙跑过去询问他们有没有事。随后她做了个要打小文的动作，可刚举起的右手还没有下落，两个眼眶之中的泪水就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了。她责怪小文怎么这么不听话，然而自己颤抖的身体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当小文母亲问及是何人将小文带到深山去的时候，小文捏紧拳头说：
“白桦，是白桦将我带到深山去的，他简直就是一个坏种！”
以后的日子，镇子里流传出了白桦诱拐小文的新闻，这个新闻使得白桦叫苦不迭，有冤无处诉，现在他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