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 一封只有两行的家书

“教案，拿回去重写！”

刚准备起身去茶水间，备课组长的声音从身后压来。音量控制的刚刚好，不刺耳却威慑力十足。根本不用抬头，那个新来的教师脸上的沮丧，每个坐在这的老师都表演过。

我用力把屁股往凳子里塞了塞，头再低一点，尽量不被组长的声波辐射到。这种时候，还是隐身的好。

等了一会，似乎平息。重拿了杯子站起来，新来的小丫头趴在桌子上，已经转着笔开始酝酿新的教案。

我，大学毕业两年，师范专业。毕业之后按部就班，四城区考试，面试，之后实习。顺利签约鼓楼区的一所小学，工作有了着落，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见了面，无不恭喜恭喜。像过年一般。也巧，接到签约通知的那天，我穿了件大红色的连衣裙。

来小学工作两年了，无突出事迹。两年，挺尴尬的时间。说是新人吧，有人比你更新；但和那些资深老教师比起来，我啊，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新人。勤快点，多干点事呗。

从茶水间回来，老师们三三两两聊着天，一大早被揪来办公室的孩子皱着眉头。手机在桌子上伴着音乐欢快的舞动，看来已经响了有一阵子。新来的小丫头笔下的教案还是一片空白，也不知是不是被我的铃声打扰。带着歉意我快步走到座位上接听了电话。

“喂，你好。”

“您好，是潘女士吧。这里是漂亮手写体公司。您之前托我们代写的中秋节家信已经拟好，您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确认之后呢，我们今天就要送信上门了。”

喔。今天中秋节。

之前和同事发现的一个代写情书的网站，情话写得唯美。新来的小丫头看了面泛粉红，说“要是收到这样的情书喔肯定嫁啦。”前段时间网站推出了中秋节特款。想着赶不了时髦送情书，给父母修封家书也是好的。刚开学，肯定忙，回不去。

抬手看了眼时间，要响铃了，作业还没送来。夹了本书捏着红笔，“好的，发我邮箱就行。”

新接手了两个三年级的班，做了其中更闹腾的那个班的班主任。今天，开学第二周的第一天。还好，因为彼此间的不熟悉，加上我硬撑着不苟言笑的脸，威信还没被透支完。

花了一个星期，教完第一章除法的运算。今天的作业里，还是有几个孩子24➗2后面涂了又改画了个16。其实，哪个班都有这样就是算不对的。“中午来我办公室一趟。”孩子有些害怕，我也觉得气氛略为严肃，说完补了个微笑，可他好像更害怕了，耷拉下了高贵的头颅。

改了两个班送来的作业，错的莫名奇妙的本子被我单独抽了出来。拿着书赶场子去另一个班上课。一样的内容我总是变着法子讲，最后都忘了在哪个班说过了哪些段子。算了，干脆让他们多做点题吧。

午饭，每天最美好的时光。肚子饱了，心情也莫名好。今天的餐盘里多放了一块月饼。感觉吃着肉啃月饼有些奇怪，谈笑着吃完了饭，左手香蕉右手月饼，踱步回去。

被叫来的孩子已经站在桌子边上。我拿出小棒，24根，让他分成两等份，看着他数。终于，听到了12这个让我心满意足的答案。有些困了，眯一会。

睡得很沉，全然忘了旁边还站了个孩子。被响铃吵醒。瘦小的孩子用小棒在桌上搭了个“砳砳”的字样，他没料到我会突然惊醒，慌乱中用小手去遮，看起来倒有些滑稽。“快回去上课吧。”挺抱歉让他站了那么久，想摸摸他的头，他却飞快转身。离开办公室的背影都显得那么欢乐。

伸了个懒腰。下午，还有场硬仗要打。

新学期第一次中队活动。老早就拉着孩子排练了。更准确的说，开学前半个月，我就拿着孩子们的资料仔细斟酌，喜欢把资料散乱地摊开，这感觉就像在玩国土安全。他们如此多才多艺让我不经多瞄了两眼他们的岁数，真真接手的是三年级。我十岁那会，大概只会干点类似抓把沙子灌进爷爷的收音机里这样的调皮事吧。哎，没被社会淘汰也算神奇。

掌声雷动，简直万幸。

“小潘啊，你们班这个活动搞得蛮丰富的，新接的班就这么团结，不错不错啊！”得到领导的肯定我有些飘忽。第二周就把班会搞得像模像样，感觉这学期评优秀少先队是没问题了。

和孩子又强调了一遍作业，准备放学。收拾书包，平时做题慢腾腾的那几个孩子，也只有这个时候像是被上紧了发条。排队放学也不能老实，“报告老师，XX打XXX头！”孩子打小报告，其实多不是落进下石，只是想让你听到他的声音。

那几个家长总是站在固定的位置翘首以待，他们向我微笑点头，我亦以微笑回应。还未做出成就就先获得尊重，教师，应该是唯一一种这样的职业吧。

值日生把教室打扫得挺干净。捡起摔在地上断成两节的粉笔，短的写不了字的那一节被我丢进了垃圾篓。装扮教室用的彩色卡纸散乱地躺在桌子上，剪完了之前剪了一半的气球，按我觉得美的角度放飞贴在墙上。在每个气球里面填了个卡哇伊的笑容，看着还挺可爱。

锁了教室门往办公室走，得把下午中队活动的总结写好。新来的小丫头在我打开电脑时和我说了声拜拜，“潘老师，先下班啦。”

前几天总在下雨，最近好不容易晴了，可天也暗的早了。写完总结，不过六点四十二，窗外像谢了幕的舞台留了最后一条细缝的亮光。

门卫大叔看了我一眼见怪不怪，“小丫头，吃过了？”

“嗯，嗯？”小丫头？我默默腹诽他对我的称呼，随口答了句吃了。

还真有点饿，翻包，找到了中午餐盘里的月饼。中秋，抬头望了眼月亮，为何觉得还差一度才最圆？月饼五仁馅的，真是小可怜，在网上老是被大家吐槽，但从小到大却是我最喜欢……喔，对了，网站代写的书信还躺在邮箱里呢，边走回家边读吧。

“亲爱的爸爸妈妈：今天中秋，月光洒在你们与我的身上，还有我们之间相隔的路上。本应团聚，可随着我的长大，我却在另一个城市有了自己的故事……”

咦，等等，另一个城市？！和代写书信的人说自己在外头上班，他们就理解成了在外地？哎哟，这些人喔！

猛地停住，不知不觉竟走到了D2的站台。边走回家边读信，是，这真的是回家的车。工作的原因，自己住在小学附近，而爸妈住在大桥的另一端，不是相隔在两个城市，月光撒射的只是一座大桥的距离。为什么不回家？明天还要上新课，课还没备。为什么不回家？明天再上节习题课吧！

许是中秋的晚上都在阖家欢乐，大桥一路畅通。随手从包里抽出了一张试卷，在卷子的背面写下了只有两行的家书，即使我没有代写书信的人那么好的文笔。坐在回家的车上，月亮似乎补全了差的那一度。

“爸、妈：我想你们。今晚月亮真圆。女儿。”

一封只有两行的家书

八点十二我敲醒了家里的大门。

“谁啊？”妈熟悉的声音。

“妈，我！”让潘老师在身体里休息休息吧。

咔，门开了。

呼，一场梦啊。

我就说我怎么会不回家，怎么会这么凶。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铺的家伙不满意我这么大动静制造的床的抖动，翻了个身以表抗议。

我，大三学生，还有两年毕业，师范专业。

<完>

                                          莞尔

                                      201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