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就像浙赣线的火车汽笛声

村上春树说：“我爱你，就像午夜的汽笛声那么多。”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

我也是枕着这条浙赣线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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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经常在深夜的黑暗中醒来，父母经常夜班整夜整夜不在家，我可能是不懂什么叫孤独吧，只是感觉这夜，静的可怕，好像我在另外一个没有光的世界里，整个人漂浮在无穷无尽的漆黑之中，也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哪里是方向。夏天的闷热浸透了身后的竹席，电扇在慵懒地摇着头，窗户微微传来一束淡淡的光，紧接着，就是火车的汽笛声从山的那头远远地飘过来，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柔地抚过我的耳朵，然后轻轻告诉我：孩子，别怕，安心睡吧。

起来去阳台上水龙头洗把脸，看看盛夏头顶的点点繁星，回到床上接着做梦。

所以我爱你，也像这午夜的火车汽笛声。

它是湍急河流中拉我上岸的强壮手臂，它是深夜小巷里为我点亮的指路明灯；

它让我知道了我的家就在这里，它也让我明白了目标就在前方。

这条铁路，在我那时候的记忆里，往北，它沿着浦阳江走，钻进了一个山洞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往南，我坐过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去看望远在湖南的外公外婆。我爸年轻的时候就是沿着这条铁路，去金华，去江西，去湖南，去那些我没听说过更没见过的地方干活，最后帮我奶奶带了个儿媳妇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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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这一生热衷漂泊，也是那时候埋下的种子吧，或者归于漂泊，是遗传下来的命运吧。

湄池站的老街永远是那么繁忙。

人们从湄池火车站出来，挑着竹筐，背着竹篓，来到老街，南来北往的人走街串巷，熙熙攘攘。

三岔路口有几家包子铺，门口的煤炉上一直热着一锅油，沾满了白色芝麻粒的麻团炸到金黄在里面翻滚，香飘四溢。煎饺是按个收费的，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吃煎饺是一种奢侈。我最喜欢的是要上一个麻团，再吵着妈妈给我买一瓶丁丁甜牛奶，然后就手舞足蹈了。

很显然出站口的那两家小卖部已经挡不住旅客们饥饿的步伐了，一路顺着香味，来到包子铺前，来上一屉小笼包，一碗咸豆浆，或者一碗馄饨下肚之后，满足地从这里出发，去追梦了。

印象中右边那条老街很深，深的是小脚步要走很长的路，去找那家裁缝铺；深的是，头顶参天的梧桐树，梧桐深深深几许。

街口的旅馆，楼梯是在外面的，旅客拿着楼下买的两个肉包子，趁着睡意赶紧进房间休息片刻；而下雨的时候，还能看到油纸伞在绕着短小的楼梯往上，雨滴落在楼下大街，浦阳江江面风起云涌。

这里是湄池，或者说是诸暨北部最繁忙的交通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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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池老桥还在，桥上人来人往，二八大杠和三轮车擦身而过，老湄池供销商社就在这里，就像一个缩小版的义乌小商品市场。

火车把人和货物从这里带出到全国各地，还有船运码头，沙子煤从这里运到杭州上海或者更远的地方。

我一直很羡慕我的一个发小。他妈妈是在湄池站上班的。每次见到她都穿着铁路职工独有的深蓝色制服，点缀着一些红色线条元素，偶尔还会戴上帽子，好像铁路上的警察一样，而上班的时候，她经常会拿着一面小红旗，在站台上挥舞，好像在指挥解放军打仗一样威风凛凛，超级厉害。

在我还在跟其他小伙伴们捏碎福满多，把调料包拆开撒进去上下摇晃，吃到最后还要舔一下手上的盐粒的那些年月里，他早就满嘴红烧肉了。

后来，老式蒸汽机车见不到了，山崩一样的汽笛声，怎么捂耳朵都还会觉得震耳欲聋，还会觉得恐怖的汽笛声再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燃油列车，绿皮车，红色的还有蓝色的。

耳朵边仿佛还能依稀听到我爸和我妈在那边争论，蓝色车是空调车，车票太贵了，回老家还是坐绿皮车吧这些话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日本动画片铁胆火车侠。希望号使者号，子弹头列车和机器人结合，也算是少年时代难忘的热血番了。正玩着过家家跟小朋友们说着我是希望号，你是使者号他是忍者号的时候，一个个桥墩开始从山的那头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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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线架过天边，原来的湄池站开始人去楼空，列车时刻表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朋友的妈妈也退休了；野草开始在残留的铁路枕木边疯狂生长，附近的村民开始在旁边拓荒种菜；老街的早餐店不见了，梧桐开始没人打扫了，高层变成了危房，平房开始无人居住了，而新的湄池供销商社建到了对面湄池镇上，雄城超市开了起来，成为了新的镇中心。再后来，在一个凌晨，始建于1966年的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的湄池老桥，在一艘货运船的撞击之下，轰然倒塌。

它老了，它见证过湄池的繁荣，航运的繁忙，却发现随着前进的步伐，它开始渐渐载不动开始在路上渐渐多起来的小汽车了，只能默默退居二线，供行人和自行车通行；

而老去的浙赣线铁路也一样，几十年来，这条铁路上走过反抗封建的工人起义，经历过日军的野蛮轰炸，见证人们从饥饿走向繁荣，从抗战走向和平，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老去，载不动时代的发展，载不动电气化改造。

物是人非，原来那些繁华，变成了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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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们也顺着这时间线，慢慢长大。

那个吵吵闹闹的家庭，也终归在分崩离析之后平静，

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也逐渐在记忆长河里消失殆尽。

那个存留在黑白照片记忆里的岁月也已经过去，再也不可能回来。

而幸好今天，湄池站还有人记得，而我们，都还没走远。

所爱隔山海，山海尤可平。

希望湄池老桥能新建恢复往日模样，

也希望新建的湄池站能重现往日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