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山

       

恋山

        我是一个山娃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依旧会是。 山娃子爱山，崇拜山，对山魂牵梦绕。     

　　说来惭愧，众人耳熟能详的名山大川，我虽心向往之，却一个也没亲身去过。可望不可即的珠穆朗玛、冈仁波齐不说，驰名遐迩的三山五岳也不必提，就连小城附近的小五台山、狼牙山、白石山，也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虽然遗憾是有的，却并不影响我对山的感情。这份感情，和风景名胜无关，和宗教崇拜无关。它融合在我的血脉里，镌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山，在我的生命里，有一个笼统而抽象的名字——大山。如果非要说得具体一些，恐怕也只是乡民口中世代相传的西山、南山、北山，抑或名不见经传的小西沟、张南沟、大小都山……不见名士风流，绝少文化底蕴，和这些土里土气的名字相连的，大概只有那些妇人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古灵精怪的故事。

　　虽则如此，大山依旧大。大在滋养一方的襟怀，大在风雨不动的气度，大在宽厚隐忍的精神和气魄。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生养我的小山村，夹在唐山、秦皇岛、东北凌源之间，一律大山相隔，曾经一度贫瘠而荒僻。

　　起先是药材、林木，然后是金矿、镍矿、铁矿，大山从来也没有亏待过这里的乡民。她历来慷慨，从未吝啬分毫。因为她的这份慷慨，乡民们苦过、穷过、怕过，但是从来也不曾绝望过。 即便是在艰难的眼泪淹没笑容的日子，这里也从来不曾有过一个逃荒者。

　　祖祖辈辈的汗水淌下了，大山从容地引领人们，追随着伟大时代的步伐，且行且歌。都山水豆腐，从乡民的餐桌上耀武扬威到县城的星级酒店了；几大矿业集团，让骨灰级贫困县，明目张胆地申报中国百强了；投资数亿的生态疗养院，即将大张旗鼓地落地了。乡民们簇拥在大山母亲的怀抱，走着，跳着，笑着，梦着，是一个个被宠惯的孩子。

　　问：为什么登山？

　　答：因为山就在那里。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山的最大魅力，恰在不动二字。我不曾翻阅过地方志，对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不甚了了，然而我知道，在大山静默的姿容里，所有的人世悲欢、古今兴替都已从容飘过，恰若舒卷自在的云、轻吟浅唱的风。

　　当被城市的熙攘喧嚣搅乱心志，浇浮难安时，当深陷名利的沼泽，心为形役，迷失自我时，当被琐碎干瘪的生活肢解，心灰意懒时，想起风雨不动的巍巍大山，我常常获得某种莫名的力量。她让我重新挺起脊梁，昂起高傲的头颅，一边谅解或唾弃，一边决绝前行。

　　人这一生匆匆忙忙几十年，风风雨雨常有，花花草草难避，没有一点儿定海神针的倔劲，压根就活不出热情来。

　　你见，或不见，山就在那里。 大山伫立，静默无声，不狂躁，不矫情，任你雷霆霹雳，任你东南西北风。

　　代代乡民薪火不息，从大山那里濡染来的最大智慧，大概是隐忍。休管世道的嘴脸多么阴森可怖，也休管命运的气焰多么乖戾嚣张，它若硬生生带去你的性命也就罢了，否则馒头照啃，烟照抽，酒照喝，太阳照常升起！有一口气，吃一口饭，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乡民的智慧朴素而单纯。

　　从到省城上大学，到沦落小城教书、生活，已逾十年，我和大山蒙面的时间委实不多。 期间认识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品尝了很多人生况味，倘若牵挂着什么，做了梦，梦的背景往往是不见颜色的大山。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看来，我和大山的机缘，应该超越了时空，一直都在的吧。

　　皮皮在对我的一些想法或做法，难以理解的时候，总喜欢努起嘴巴，嬉笑道：“山里来的吧……”我也总是据理力争，笑着回应：“就是山里来的，咋的，你打我呀！”

　　我从山里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山娃子，我迷恋大山，对大山魂牵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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