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nteering in Vietnam 08----So

在到老街之前，我从电视和网络上得到过一些关于赤贫的印象，破败的乡村，污水横流的贫民窟，以及逼仄简陋的居住空间等，人们吃着勉强算做食物的东西，有工作的人为生计搏命，没有工作的人像游魂一样无所事事，眼神空洞。为此我特意在临行前作了一些准备，包括物质和心理上的。因为我的肠胃一直有问题，未免意外掉链子，特意提前打了疫苗，带了几种常用药、防蚊虫的药膏、消毒湿巾、免洗的洗手液甚至还有袋装的榨菜，就差带上睡袋了。虽然清楚作为一个商务背景的团队去了那里不至于条件太差，总觉得做最低的期望最坏的打算比较好。及至到了河内，接着到了老街，吃住用度皆像模像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苦，即使到了Si Ma Cai、Sin Cheng和Sapa，所谓的最原生态的高原山区，大家坐在脏乎乎凳子上用没有消过毒的筷子吃当地最地道的食物，喝他们装在大塑料桶里自酿的玉米酒，我也并未感到丝毫的不适应。不仅仅是因为入乡随俗，而是你在那种状态下不会想到你之前的生活习惯，也不会介意吃饭前要不要先涮涮筷子。面对满满一桌五花八门的食物，你想到的是这些便是他们为了招待贵客所能提供的最高规格，你可以感受到当地人的热情与诚恳，这让你只想到去体验与融入，乃至最后的理解。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两个字，理解。

记得临行前与一个在非洲做过3年慈善的朋友聊天，希望听听她的一些建议，因为我以前从未参加过任何此类的活动。她告诉我，用心就好，那些地方的孩子不会介意你是否腰缠万贯还是两手空空，也不会介意你为他们做的事情是不是专业和漂亮，他们只会兴奋于你的出现，并得益于你带给他们外界的空气和观念。她还强调了一点，不要简单地赠送糖果和礼物给孩子们，即使要送，也请送给学校或者他们的父母。因为她在非洲的经历告诉她，简单粗暴的赠予看似慷慨，其实只是把你自己变成了一个ATM of Candy。她告诉我，有时候她跟当地孩子打招呼，say Hello，孩子们却喊道 "give me candy!" ,她再问 "How are you?"，孩子们继续喊 "give me gifts!" 。这让她感到难过——天真的孩子们过早地被“慷慨”的游客教会了贪婪。

我对此深以为然，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采购大包小包的吃食和玩具，而是带去了40只口琴。我想表达我的善意和诚意，所以我要带一点东西过去，可不仅仅是送给他们就完了，我还想能留下一点东西。这留下的东西不能仅仅是在几天内被他们吃掉再变成水田里的肥料，我希望它应该类似一种遗产，能让他们受益更长一段时间。因此我要想办法让他们喜欢上口琴，学会怎么吹奏，在心里种下一个乐趣的种子——是的，在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有很多无趣和辛苦在等着，所以乐趣更显得尤为重要。看着教室里的娃娃们，我想到自己的儿子，家里有成堆的玩具，书架上摆着几年也看不完的绘本和童话，衣橱里摆满各式价格快赶上大人款式的衣服鞋袜，橱柜里各种进口的零食和营养品——我和妻子都是舍得为孩子花钱的人，因为小时候都经历过物质的贫乏。可我记忆中他那些笑得最灿烂最欢畅的时刻，基本都是在与我作无聊的打闹和玩幼稚的游戏的时候，以及她的妈妈或姥姥讲一些简单而传统的童谣和笑话的时候，而那些价格不菲的玩具和图画书只能给他带来暂时的欢愉和新鲜感，最后它们往往只能接受同一个命运——始乱终弃。

我看到教室里那些纯真的笑脸，我想到了儿子的笑脸，那一模一样的笑脸，无关民族、国籍、家境与语言。这笑让我觉得舒畅，我感到内心那些无奈和迷惘的扣结被他们的笑声解开，我更加惊喜于自己居然也能有一样的笑容，这笑容我已丢掉了好多年。那些时刻，我心里没有同情和怜悯，更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有的只是全然地理解与接纳，我理解他们的艰难与苦痛，他们的坚忍与顽强，还有那种我在自己国家很少见到的平和与宁静。这理解让我开始喜欢上他们，包括他们的老师，他们的父母，以及我一路上见到的相干与不相干的人们，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说着不一样的语言，有着不一样的风俗习惯，可我们又是一样的人，是人类共通的那些特质让我们变得一样，变得可以互相理解。

这个世界有如此之多的纷争与苦难，人们互相倾轧相恨相杀，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缺乏理解。因为我们无法互相走近，亦无法互相走进，因为我们无法放下自己，接纳不了他人。我们呼唤爱，呼唤善和美，可它们的基础都是理解，无他。

我始终记得多年前在新闻里看到的一句话，刚刚被释放的昂山素季接受采访，说道：“ 我发现，恐惧来自敌意。当我被充满敌意的军队包围时，我没有感到害怕，因为我从未对他们怀有敌意。” 也许，我私下猜测，昂山素季之所以对政府军没有敌意，是因为她没有把这些手拿武器的军人当作杀人机器，而是把他们当成跟自己一样的人看待。

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机会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能否抽出时间经常做类似的事情，我已过了狂热与轻易被鼓动的年纪。可这次难忘的旅程之后，我至少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些事情，而且做得不错。我们给那边的孩子们带去了一些改变，其实我们自己也得到了改变，好的改变。我相信，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你用了心，你的心总会回报给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