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的散文《寒风吹彻》——生命中的冬天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
冬天来了
《寒风吹彻》是刘亮程写的一篇散文,它被作为范文收录在苏教版高二语文课本中。
它开篇就很有意境,感觉冷飕飕的,整篇文章都透着一股寒冷,是那种刺骨的冰冷。刘亮程笔下的寒风不再只是寒风,它也代表着我们人生所经历的冷漠和伤害,我们年纪越大,受到的伤害就越大,有时来自陌生人,有时来自亲人,它就像冬天刺骨的寒风让我们的心千疮百孔,即使穿再厚的棉袄也挡不住那种寒冷。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我静坐在屋子里,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屋里光线暗淡。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炉火通红,我的手和脸都烤得发烫了,脊背却依旧凉飕飕的。寒风正从我看不见的一道门缝吹进来。冬天又一次来到村里,来到我的家。我把怕冻的东西一一搬进屋子,糊好窗户,挂上去年冬天的棉门帘,寒风还是进来了,它无处不在,从每个缝隙中钻进屋子,阴冷地吹着我,让我坐在火炉边也感到透心的冷。
那年冬天
十四岁的我,赶着牛车去沙漠拉柴火。那时村里人都是靠长在沙漠里的一种叫梭梭的灌木取暖过冬。因为不断砍挖,有柴禾的地方越来越远。往往要用一天半夜时间才能拉回一车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有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失去了感觉。腿上的一块骨头却生疼起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我艰难地把柴火装到牛车上,再次顶着寒冷往家的方向走。
当我拉着一车柴火回家时,父亲没有看到我受伤的腿,没有问我冷不冷,他只看见柴火很少,不够两天用。我也没有在意自己的腿,以为还能再次捂暖和,却不想这条伤腿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三十岁的我再怎么抱着火炉也捂不热十四岁被冻伤的腿还有那一颗受伤的心灵。当时生活的艰苦,深深地烙印在少年身上,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寒风吹彻
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一场寒冷,当寒冷来临,我们穿再厚的棉袄都没有用。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它已经来临,让我们深切地认识到生活的艰难,人世间的冷暖。
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路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带着许多个冬天的寒冷,当他坐在我的火炉旁时,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在火炉的另一边,我感到迎面逼来的一个老人的透骨寒气。
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得过一阵才能化开。最后这个人离开了屋子独自走了,可第二天他却被冻僵在路边,没人知道他死前经历了多么大的疼痛,又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行走,他的生命中肯定还深藏着一点温暖,只是我们看不见。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我的一小炉火,对这个贫寒一生的人来说,显然杯水车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姑妈的死
姑妈死在冬天里,记忆中爷爷和奶奶也是在冬天死亡的,人的生命很脆弱,一场车祸,一场疾病就能让我们和亲人天人永隔,虽然我们很怕死,可命运不管这些,无论我们怎样不去想它,可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
无论物质条件如何优越,儿女们如何孝顺,家庭如何温馨甜蜜,死亡都要如期到来。“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的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是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在死亡面前,不管你是多么理智与从容不迫,在内心深处你都会对它怀有一丝恐惧,对生命怀有一丝留恋。许多美好的东西毕竟只存在于人的生命之中,即使其间也夹杂着许多的悲剧与苦难,我们不可否认,在人生的黄昏中,这些希望与温暖仍是一个人生命中最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隔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姑妈和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我生命中的冬天
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经历过了,我是家里第四个孩子,上面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我的亲生父母想再生一个男孩子,显然我的出生不受欢迎。我奶奶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说什么都不要我,后来他们把我送人了。
我的养父母来家里把我抱走了,临走前妈妈想要最后一次给我喂奶,我拒绝了,生母说我很绝情,是呀,既然不是一家人了,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此生我们互不相欠。
养父母家里有两个男孩子,他们想要女孩子,又不敢再生,怕第三个还是男孩子,于是在别人的介绍下我来到了这个家里。这个家庭很温暖,他们用爱捂化了我冰冷的心,我二十五岁之前很幸福,家里所有人对我很好。我本以为我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在我有记忆的时候不知道那段往事。
直到我有了孩子,家里来了一位陌生人,他自称是我的哥哥,我问妈妈怎么回事儿,妈妈对我说了那段往事,自此我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揭开,而且是鲜血淋漓。我知道我的冬天再也过不去了,它又一次来到我的生命中。我开始怀疑养父母对我的爱,我开始恨我的亲生父母,在此之前我心向阳光。
我有时想他们认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朋友说多个亲人就多个人爱。我开始也这么认为,可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一遍一遍提醒我打断骨头连着筋,在我伤口再次撒了一把盐。
我记忆中的冬天
我二哥在新疆打工,每年十一月份就回到家里了,来年三月天气不冷了再过去。那里冬天的温度会到零下二十多度,哥哥说新疆人家里都生着火炉,外面天寒地冻,那种寒冷一般人承受不住。
我是受不了寒冷的,小学一年级时手脚开始生冻疮,直到我十八岁去了一趟广东,回来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总记得我们小时候气候比现在冷,我十月底天还不冷手就开始生冻疮,妈妈给我缝制很厚的棉手套和棉鞋,我穿戴上都不管用。
有一年过了四月份了,天气已经不太冷了,我的脚竟被冻伤了,那时我们家家户户种辣椒,村里人都在地里干活儿,我妈妈也一样,放学后去给妈妈帮忙,我走路一瘸一拐,妈妈看见我那样让我赶快回家。现在一到冬天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每年冬天我都要买很厚很保暖的棉鞋才可以安然过冬。
从广东回来后我去了西安,和儿时玩伴在一起租房住。冬天到了,我特别怕冷,而我那小伙伴皮糙肉厚不怕寒冷,晚上她什么取暖措施都没有做,床上明明有电褥子却不用,说她睡电褥子上火。我躺在被窝里,脚被冻得生疼,我用手抱着脚,能听到脚被冻裂的声音,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脚果然被冻伤了。我去小诊所问人家要了一个空瓶子,晚上我装些开水,放在脚下取暖,瓶子太小了不管用,脚还是很冷,连续两个晚上脚被冻伤了,第三天我给妈妈打电话,说我想回家,那时马上快过年了,妈妈让我第二天回去。
记得回家的那天,西安飘起了雪花,漫天飞舞的雪花好像在嘲笑我的不堪一击,我拖着冻伤的脚向车站走去,四个小时后我回到了镇上,二哥早已等在车站,从车上每下来一位乘客二哥就会找寻我的身影,看见我一瘸一拐下车了,二哥推着自行车载我回家。
回到家里,妈妈把炕烧热,那个冬天我坐在暖和的炕上,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脚上的冻疮没过几天慢慢地好了起来,家里的温暖让我寒冷的心渐渐地融化了。
我那年在西安过了一个夏天,又过了一个冬天,西安的夏天很热,那种热让人受不了,西安的冬天很冷,那种寒冷更让我难以忘记,直到现在我只有在八月份立秋后才会去西安玩几天,而冬天我是不去的。
这件事情留在我的记忆里很久了,我到现在都记着当时的疼痛,现在的我很怕冬天,更怕西安的冬天。
朋友回来后我们谈论起曾经在一起的时光,说到那年冬天我的脚被冻伤一事,朋友有一丝内疚。她不了解被冻伤的滋味儿,那时的我们都很年轻,不懂得为别人着想,也不会知道自己不经意的做法会给别人留下怎样的寒冬记忆,我们任性地生活着,以自我为中心,以为世界一直会围着自己转,直到我们三十岁,四十岁,经历太多的冬天,才明白世界不是我们的。
惟愿我们往后余生能少点寒冷和对寒冷的记忆,多些温暖和温暖的记忆,即使寒风吹彻,我们也要心向温暖。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