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苦难是不需要去刻意追求的
生长在毛泽东时代的人都曾经听过这样的口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称之为“两不怕”,我们这些长在红旗下的人都把它奉为自己行为的准则。
上小学时,明明是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大家都是吃供应粮,粗粮多细粮少,每人每月一斤肉),却还要定期给人们吃忆苦饭。所谓“忆苦饭”,就是把加工完豆腐的豆腐渣捏成团子,蒸熟了给孩子们吃,美其名曰“不忘阶级苦”。吃完豆腐渣后再发肉包子让孩子们感受新社会的甜。
有的孩子为了表现自己不怕苦,能一次性吃掉六个又苦又涩的豆腐渣团子,家长在后面使劲拉还拉不住;到了发肉包子时,这个孩子便一口都吃不下了。
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能有很多零钱,有了这些零钱就可以买到很多的“果干”,可以吃个尽兴。市场上的东西很便宜,大家手里都没钱;有些人家月薪30元要养五六口人,孩子们都又黑又瘦。我们家工资比较宽裕,可是妈妈却很节俭,工作要向最高标准的人看齐,生活要向最低标准的人看齐(这个话好像也是某位领导人说过的)。
妈妈每月只拿出很少的工资来吃饭,正发育身体的孩子们就开始犯馋了。我记得曾经尝遍田里路边所有能吃的植物了:有酸溜溜辣麻麻面果果榆钱钱高粱美美(高粱有病害后长出的黑色粉末)等等,都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的美食。在帮家里打醋的路上,每个人都有喝掉半瓶醋的经历。
有些胆大的男孩子就逮了麻雀烧熟吃来解馋,哥哥也曾经给过我一只烧熟的麻雀,黑乎乎的看不出哪里有肉,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不敢去吃,就这样错失了一次吃肉的机会。
文革开始后不久,父亲的工资停发了,本来就节俭的家庭就愈发困难了——仅有的一点肉也要留给关在黑屋子的父亲吃——我每次送饭时是绝不会偷吃的。小学生们都要排练“忠字舞”,那时是没有吃早饭这个概念的。跳一上午“忠字舞”是很耗费体力的,中午回家要靠同学的一块水果糖含在嘴里才能走回去。
再后来,就是同辈人一起饿肚子的时候了。插队的生活大家都体验过,吃的猪狗食干的是最苦重的活;谁也不敢叫苦,因为我们受的教育就是“两不怕”;命都豁出去了,谁还敢喊饿?
我们这代人有很多都是在四五十岁时挂掉的,大多数是因为心脏病,大概就和当年的不要命的劳作有关系吧。
在那个时代还吹嘘某位英雄如何为了工作牺牲自己的年幼的孩子,还作为楷模号召大家学习。现在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春秋时期的易牙。
据说易牙为了满足桓公的欲望,将自己的三岁儿子蒸了献给了桓公吃,桓公认为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于是提拔重用了易牙,易牙便成为宠臣。后来大臣管仲生病,齐桓公前去探望,并问管仲:“君将何以教我?”仲曰:“君勿近易牙和竖刁”。桓公说:“易牙烹子飨我,还不能信任吗?”管仲说“人无不爱其子,自己的儿子尚且不爱,焉能爱君?”
其实,有些所谓的“苦”不必刻意追求,它也未必能够锤炼所谓的意志;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懂得珍惜,又如何去关心他人?一个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又如何能推己及人,爱普天下的人?
因此,刻意地去追求苦难,只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虚伪的人,也无异于春秋时期的易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