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混球

她的名字叫混球，因为不太文雅，大部分时候被称为球球。第一次向国外同事介绍时，很为难，总不能叫Bastard吧！Mixed-ball还比较恰当。也因为她，成就了后面的雪球、虾球、米球一系列“球家族”。

她的名字叫混球

她是一只有着漂亮虎斑纹的异国短毛猫，也就是尽人皆知的加菲猫。8年前的初夏，第一次是在罗湖一家猫舍见到她。当时，我像皇上选妃一样，在满屋子等待我翻牌子的小主们面前细细打量。大部分的猫咪会在我接近的时候主动凑过来，我一次次地发出：“太可爱了！”的尖叫，并陷入了深深的选择困难中。可当我走近她，才两个月的她很小很小，低着头，因为眉间有一个纠结的M纹，看起来一副少年老成、苦大仇深的模样。当我停下脚步逗她时，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胆怯地回避开了。我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这个小家伙多像小时候的我啊，安静胆小、自卑、不合群。老板反复警告加菲猫天天要擦眼睛、天生有残疾、很容易生病……我还是坚定地说：那更需要我来照顾她！

她的名字叫混球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穿的是一条剪裁得体的小黑裙，系着丝巾，本打算把她送回家立刻赶去赴一场婚礼。我怕她在笼子里孤单害怕，就抱在怀里。谁知道十分钟后，她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危——在我的身上拉了大大的一泡，全身上下及整个车厢都已无法形容！“你简直是个小混球！”就这样，她带着浓重气味走进了我的生命，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点点滴滴。

她的一生果真没让我少操心。刚到家第二个星期，就“夜夜笙歌”，一到凌晨两三点就叫，除非抱着她睡，否则可以一直叫到天亮。猫舍老板说，白天上班没有人陪她，她太寂寞了，没人陪伴再多一只猫也行。就这样，为了混球，又有了雪球。雪球到现在还跟我不亲近，也许是知道她是“陪嫁”来的丫鬟吧。快两岁的时候，这姐妹俩都开始少女怀春，我又操心找女婿的事。这女婿没房没车可以，可必须高大威猛有情调。后面两年，雪球陆续怀了两胎，有了渐渐、虾球、小宝、米球、王子……从找配种到安胎，经历难产和夭折，再伺候做月子、照顾小家伙，我是又当爹又当妈，又是姥姥又是保姆，混球除了经常爬到小猫中间，假装喂奶，她自己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我觉得作为女人总得给她一次当妈的权力吧，所以也迟迟没有做绝育。最后，等来的不是怀孕，而是内分泌紊乱造成的随地大小便。N+1,后来N+2个猫砂盆，换各种猫砂，做绝育手术，到处寻医问药……用尽了各种方法，渐渐地我也接受了，天天收集报纸铺在地上，索性做一个快乐的捡屎官。“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为你捡屎”、“为你写诗，为你捡屎”、“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次捡屎的时间”……这一捡就是六年，从出租房捡到自己的窝，从深圳捡到合肥。她们俩陪伴我从青年到中年，自己也从妙龄少喵，变成老年女公公。

她的名字叫混球 她的名字叫混球

最近这两年，我最讨厌别人问我：她们几岁了？紧接着又问：猫能活多久？现在想想，是我不愿面对终将到来的分离，没有为分离做任何准备。所有，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

这八年间绝大多数的日日夜夜，陪在我身边的不是父母、不是恋人，而是她们。雪球天生孤傲，很少与我亲近，真正给我安慰和被需要感的是混球。她胆小却温顺，智商情商都很低，却违反天性的善良！有好吃的，雪球总是吃着自己的，又去抢混球的，而混球总是退让，不争不抢，从不埋怨。爸妈或朋友来家，雪球总是花枝招展地卖萌撒娇，而她安静躲在角落，旁观着这个繁华虚无的世界和愚蠢滑稽的人类。正因为如此，我总是格外偏心她，恨不得为她打造阻挡世间一切伤害的网。也只有在我面前，她变得粘人，像只狗似的讨要抚摸，求抱抱，发出将人融化的喵喵声。无论我怎样抱她、亲她、摆弄她，都一副欲求不满的享受状，从来不会拒绝或故作高冷。曾经失恋的夜，漫长而痛苦，我趴在床上哭湿了枕头，她悄悄爬到床上，躺在我身边，并不打扰，直到她的鼾声大过于我的哭泣，我突然带着泪水放声大笑。有时，我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2016年，她们跟着我移民到合肥。离家十年又归来，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始终没有离开的，还是她们。然而，后面这两年，工作、结婚、创业，我的时间和注意力被太多新的事物和挑战分散，喂食、捡屎也变成我妈的工作。每天早早出门，深夜疲惫回家，甚至没有打开阳光房的门去抱抱她们，就上楼睡觉了。最近这些天，眼前常常出现混球站在猫爬架上，上身直立，拔着客厅门，透过玻璃撕心裂肺地叫喊的一幕。她一定在说：放我进屋吧，抱抱我吧，日子不多了，而我爱你还不够……我没有听见，忽略了这两年你的变化。你吃得越来越少，开始像老人一样留口水，你的牙松动了，甚至开始掉落。你越来越依赖我，而我却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伴你。我拥有整个世界，而你的世界里只有不断缺席的我。

她的名字叫混球

生命是一个巨大的和合现象，当你在猫群中偷偷看了我一眼，那时我就该知道，你终有闭上双眼再也不看我的一天。

6月29日午后2：10，外面是38度的高温，而你却睡着电热毯，孱弱地呼吸，低头沉思，不愿看我。渐渐地，你在我怀里安静地离开，眼中不再有胆怯或惊恐，结束了一切痛苦和欢乐。在这一刻之前，我哭到几乎昏厥，但这一刻，我停止了抽搐，吴先生也止住了泪水，他把手搭在我的肩头，我安静地抱着你。妈妈念诵的往生咒，是空气中唯一带有能量的频率，发出愈加遥远的震颤。

佛家说，生命无常，它随时变化，以各种形式存在。我们的亲人、爱人、美丽的鲜花、跳动的生命，并不是从某一个时刻开始离开我们的，万事万物，每一秒都在消融。芬芳不再后，花朵凋零，化成春泥，滋养大地。

回到家，吴先生在后院的柿子树下挖了一方天地，我用你的浴巾小心翼翼地包裹，最后一次亲吻。可总也亲不够！又拆开，多看你一眼，多体会一次你的柔软。妈妈说，我这样情执，你会走得不安生，无法脱离六道轮回。

诸行无常、涅槃寂静……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可我就是想你啊！奶奶、姥姥走后，我就这么骗自己：嗯，以前都是周末或放假回去看她们，她们其实一直都在那儿，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回去，只要一回去，就能见到。可是现在，床上没有你，电脑旁没有你，猫爬架上没有你，再也看不到你直立着上身，双手趴着客厅门，瞪大眼睛，透过玻璃呼喊着我去抱你……你毛发的柔软就在我的指缝间。你的眼神，包括眼屎，依然映射在我的瞳仁。你最爱趴的抱枕天天在我怀里，洗了无数次，也洗不掉你的气息。相册里哪儿哪儿是你，微信朋友圈的题图还是你，最近已没有勇气去刷。已经不再需要报纸了吗？可是已经订了一年的，邮局不给退啊！我好想好想能再为你捡屎啊，哪怕再多一天、一个小时……我哭着求吴先生用棍子把我打晕，要不没有一分一秒、一吸一呼不在想你。

她的名字叫混球

最终，吴先生把你葬下，又种了一株兰花在上面。我抱着雪球——那天她出奇安静地待在我怀里，一家四口，在院子里开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一直喜欢西方葬礼的形式，没有吹锣打鼓，没有哭闹喊叫，所有的亲友安静地聚在一起，郑重其事地追忆至爱者的一生。

“你，萧混球，猫生短暂却不平凡。你教会我宽容和谦让，你告诉世人，善良终将会被善待。胆小自卑只因为没有找到让你放心做自己的那个人。生命的最后，你用死亡敲打着我：人生苦短，烟花易冷，每一个没有与家人拥抱、亲吻的日子都是被辜负的。你提醒我，死亡是必须要提前准备的，做现实的逃避者只会在无常降临时措手不及、追悔莫已。以前我不明白“无常可以是通往启发与希望、光荣与成功的大门”这句话的意思。你的离去，让我对生命和无常更加敬畏，对习以为常的事物变得敏感，雨后空气中的湿甜、母亲皮肤皱褶的纹理、柿子树下那株兰花的姿态……你不是宠物，是给我启发和希望的导师，是注定与我纠葛难分的亲人，是散发幽兰芬芳的生命传奇！”

前两天，我在回程的火车上又一次痛哭不止，向帮球儿们做绝育的包子姑姑求助，喜儿（她的猫）死后，你是怎么走出来的？“我没有走出来啊！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是啊，以前需要回到家才能见到你，而现在，脑海里、呼吸间、皮肤上，那儿那儿都是你。生命本就是一场幻觉，死亡也不过是虚无。You're here, you're everywhere.

她的名字叫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