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小的时候,最喜欢过年。
山里的日子清苦,就等着过年开开牙祭。每年腊月十几,我就在盼着小姨和姑父回来,他们必然要带着大包小包的各种礼物,从沙市回来过年。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高速,更没有什么高铁。从我们家去沙市,走水路要两三天的时间,我爸妈年轻的时候曾经带着我姐去过,听我爸说,一路上沿江都是灯火通明,我听着觉得很浪漫,暗恨自己没有早点出生,没能赶上这出三峡、赴荆州的盛景。之后再去沙市已经是十年后,那会儿我已经上了初中,我姐带着我去沙市小姨家玩,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下雪,我们的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村打尖,大雪皑皑掩盖住陌生的村庄,路边小摊上的小饭馆里冒着热气,有人用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大声说笑,一切如诗如画,入了我少年的梦,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就再也忘不掉。之后想,那应该是我最早接受的中国审美教育吧。以至于我在读到《红楼梦》"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时候,不觉痴然,瞬间想起那一个陌生村庄的雪。中国的古典文学西方人不一定能看懂,除非来这雪中的村庄走一走,才能感受那一份血脉相承的中国美学吧。
我的小姨姑父还有我表弟,也就是这样山一程水一程地赶回来过年,外婆在的那些年,没有一年不回来的。那个时候我们那里还没有通公路,那些大包小包的零食、鞭炮、新衣服,都是我爸走几十里山路出去,背回来的。那个时候的我也雀跃着,一定要做一回赶路包,不辞辛劳地跟着我爸出去接。那个时候真的是容易满足啊,也容易心生欢喜。为了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愿意跑几十里地,从小路,走到稍微宽一些的能走摩托车的大路,再走到烂泥路,最后终于上了大马路,看到了汽车,在一个集市停下,坐在一个供销合作社的凳子上,等小姨他们的车停下来。
我的记忆里,当时的供销社里还有着漂亮但是高冷的服务员,高高的柜台上放着玻璃罐,玻璃罐里都是花花绿绿的糖果,还有透明的果冻。我就趴在柜台前边,巴巴地瞅着那些糖果。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家里穷,父母也从来不会惯我们这些毛病,已经习惯了不给我们买零食,所以不哭不闹,只是巴巴地瞅着。有的时候我爸实在看不过去了,就给买一些糖果或者果冻。有一次由于太过激动,我剥开果冻就往嘴里塞,结果一不小心一口气整个果冻吸了进去,我被噎了一下,又懊悔一整块果冻来不及细细品尝,在那里伸着脖子干瞪眼。一向严肃的我爸看到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爸年轻时的容颜我已经记不太清,但是那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却一直留在了我脑海里,我以此来记住我爸年轻时的容颜。那个时候,我爸多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