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后看过去的发丝

作者：黎荔

很多时候，一个充满美丽感觉的女孩子出现，你是不敢直接看她的。只能装作稀松平常地打个招呼，然后，只能移开眼睛到别处，在脑海里默想她的样子，眉毛怎么弯，鼻眼如何安排，头发如何油光发亮。回想不清晰的时候，再通过某些不引人瞩目的方式补看几眼，多找几个角度，多找几个背景，确保日后想起，不缺太多像素。

最好的角度，是从背后尽情地看她，而她对此毫无知觉。上课的时候，做操的时候，开会的时候，你正好在她后排，那么，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了。太阳光洒下来，小风吹过来，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漆黑浓密的长发，水一样流淌着淡淡的光泽。发现她的头发没有一点头皮屑，茁壮得像地里施足肥料的油绿绿的庄稼。

每个男生应该都有过那样的青春期，偷看前排女生顺滑有光泽的头发，在腰间像水一样摇曳，当她坐直听讲的时候，发梢点触着你的铅笔盒。当她伏身记笔记的时候，发梢覆盖她的肩背。你偷偷拿开铅笔盒，左手五指伸展，占据原来铅笔盒的位置，前排女生坐直后发梢的触摸，就轻轻地掠过你的指尖，软软的，痒痒的。如果女生上晚自习的时候，才洗过头发，那么会有一点湿漉漉的，海藻般凌乱和松散，散发出一阵一阵的淡淡甜香，闻起来像开满的桂花。三伏天特别炎热的时候，前排女生扎起了一个清爽的丸子头，一个高高的小圆发鬏，看起来如此俊翘，两侧，偶尔几根发丝缠绕。有时，前排女生会把扎在脑后的马尾巴解开，散开的黑发在阳光下晶亮通灵。原来系头发的绸条随便扔在课桌上，绸条上有小小的蝴蝶结。坐在后面，透过她发丝的间隙，还可以看见摊在她面前的数学书上的公式和图表。

在那些中学的课堂上，伴随着上课的铃声，早晨的阳光透过她们的头发，头发变成了红棕色、淡褐色，她们抬手理一下滑下耳朵的发梢，乌黑的发梢在阳光里变得金黄脆亮，垂在耳侧的头发清细润滑。你的目光顺着那些头发油光水滑地捋过，像有一只小蚂蚁从身上缓缓爬过。不知为什么，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得无可救药，好像听见一只小鸟在高声地唱起歌来……

后来，离开了中学的课堂，你再也想不起那些女同学的名字，刘玉英、李萍、胡娜娜还是李桂珍？她们的身体都被套在那身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里。有雀斑的女孩还是豁牙的女孩？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脸上是否有小小的痣？你已不记得有任何细节。你只记得她们就像春天生长的植物，听得见枝条生长的声音，闻得见枝叶青嫩的气息，你只记住了关于摇曳头发的各种复杂感觉，那种多少次想去抚摸一下发丝，或者把那根晃来晃去的辫子跩住的冲动——当然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还有，当窗户打开，调皮的风吹进来，哪一位女生的发梢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曾经似有若无地撩到你的脸，一如春风中轻拂的杨柳。

浓黑的头发藏着夜一般的神秘。后来，那一肩发丝，在命运的流离中去往何处？温柔地拂过了谁的脸颊？看看时间留下了什么？欢蹦乱跳的少年们四散之后，一片空空的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