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情 || 转角·相思意
地铁站。
几位年轻的姑娘手拉手乘扶梯往站内走。
黑亮的假发上梳着飞云髻,面上描了额间佃,远山眉,点绛唇。
一人头戴朱钗,佩有簪花。腰间环配叮铃作响,裙带飞扬,身上还穿着宽袖的对襟襦裙。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引来路人频频侧目。
“何为美人儿?——纤手,漾眸,柔腰肢。止笙,你说,我怎么就不认识这样的古典美人儿呢?”好友陆子文隔着玻璃窗看她们经过,端了摩卡坐在了顾止笙对面的沙发上,勾着唇坏笑。
年轻男人明明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那么不正经。
顾止笙抬头瞥了陆子文一眼。挽的一丝不苟的袖口上,一枚黑色袖扣温润华泽,像极了他给人第一眼的印象。
于是,淡笑。精致到有些高傲冷漠的脸,因得那一丝笑意似是融化了二月的寒,温暖而生动。
顾止笙并不接话,低头轻啜了一口咖啡道:“子文,你带的那几个实习生说你是“衣冠禽兽”可是冤枉你了?”
陆子文撩了下额头的黑发,单手解开了束缚在脖颈处的几粒衬衫纽扣,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他无所谓地笑吟吟道:“不冤枉不冤枉。若是真的有我这样帅气的“禽兽”,那也是世人的福气。”
“不对!止笙……你又避开话题。做兄弟的得给你提个醒儿,你老妈可不止一次的从英国打电话来向我打探你的终身大事。”陆子文回过头,轻咳,内心表示很受伤。
顾阿姨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当年顾止笙放弃家里的安排,执意从英国回到国内发展,就已经惹的阿姨很不愉快了。
何况,自己兄弟这么好的条件还迟迟不婚,不止是他妈,他都怀疑他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顾止笙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唇角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子文,你可是我兄弟。”
陆子文讪讪:“止笙,你事业有成,帅气多金。在AG上班那么久,就没有遇到什么合适的小姑娘?”
他继续笑:“感情的事情急不来。以后我妈再打电话,你找理由推掉就好。”
陆子文点点头,随即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一脸深沉地说:“止笙,你别是想对我图谋不轨吧?”
他夸张的将双手交叉护于前胸,故意掐着嗓子朝他抛了个媚眼:“讨厌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的。”
陆子文长相妖孽,尤其是他左眼下方,一颗小小的红痣缀在卧蚕凸起处,随着眨眼的动作跳动。
像是有什么故事,欲说还休。
遇此“美色”,顾止笙眼皮都未抬一下:“滚。”
“好嘞!”陆子文喝完咖啡,擦了擦嘴准备开溜。
既然止笙不愿多谈,他也无需再问。
他这人,一向很有分寸。
陆子文离开后,顾止笙回家收拾行李。
明天苏州有一场合作公司的现场发布会,他需要代表公司过去参加。他在AG这几年,大多数时间都是作为代表,出席公司外派的一些活动及会议。不忙,过得也还算充实。
关于组建家庭,他一直都秉承着顺其自然的原则,无非是遇到一位还算合眼缘的姑娘,结婚成家,共度余生。
但其实这一切并不怪顾止笙,想也知道他们那个圈子里都是什么样的人,穷奢极欲,都是家住金字塔顶端的人,弹指间都是股价线的蜿蜒崎岖,自然不会把情情爱爱看在眼里。
所谓爱情,大抵是他们口中的一句笑谈。
第二日,顾止笙参加完了发布会,按照日程,便在苏州多留了半天。
苏州保留有许多古香古色的建筑,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山山水水间都是温润如玉的存在。
午后的茶馆里通常会坐满本地人。上了年纪且又保养得当的苏州女人会穿一身剪裁完美的旗袍,消磨在旧日时光的罅隙间,停留在现世的安逸生活中,坐在馆里拿着小扇听一下午的评弹。
顾止笙给助理放了半天假,一个人拿着手机钱包出了酒店。
他换下西装,套上一件浅咖色的长毛衣,头发梳理的软趴趴,正伏在光洁的额上。猛然间有了些少年人的模样,看起来慵慵懒懒。
此时是旅游淡季,天空飘了些细雨,温润如织。顾止笙本不想打伞,索性叫了辆出租车前往周庄。
周庄的入口处,坐着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人卖花,有人卖茶。
这些老人,倒也不是想赚些什么钱,只是打发时间消磨时光而已。
顾止笙在网上曾听过一个流传多年段子,一位卖花的阿婆有言道——今生卖花,来世好看。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半截身子入了土,也偏得信些什么才好,祈愿来世要做个漂亮的小姑娘。
这必然是属于南方人的情怀和浪漫。
他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回神,半蹲下身去瞧。
阿婆递过去一个托盘,笑道:“买串香花,香咯呀!”
顾止笙在阿婆的花摊上挑了一支手编花玔和一个香囊。
老人笑咪咪地为他戴在右手的手腕上:“客人,内那哈格浪漂酿。内本生的白,也神气,戴上紫色花玔很灵格!”
他听到阿婆讲吴语,低头暗自打量。紫色的干花缠绕在手腕上,清丽怡人。色香,多闻却也乏味。
小摊上摆着二维码,他道了谢,转了账过去。
下午的周庄依旧的冷清,一路上也见不到几个游客。
顾止笙沿着依河而建的水乡房屋随意闲逛。入了江南,便如同走进了画家笔下的水墨画。
走着走着,他无意进入了一个转角的小巷,悠长也深邃。顾止笙左右打量了几眼,看样子此处皆是年久失修的故居,便也没了游玩的心思。
巷口很深,他拉开毛衣看了看腕表,便打算折返回去。
顾止笙没发觉身后有人。一转身,正同那人正撞了个满怀。
对面的人,手里的卷轴簌簌地掉落了一地。
他微微皱眉,说了句抱歉,忙弯下腰帮忙捡起。
顾止笙的手指刚刚探上那画卷,便停在了原地。
掉落在地的古画上绘有两个人——繁茂的大树下与一女子同游的男子,穿着古代的靛青色长衫。而令人心惊的却是,那男子的五官有七八分和自己相似。
他抬头,眸子黑沉地看向对面。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这姑娘也不知是在cosplay还是在做什么活动,看妆容打扮像是在模仿宋朝人。
她的上身穿着窄袖短衣,下身穿长裙。长发挽起,盘的是低髻,压扁的鬟髻上扎上几枚珠钗和牙梳,女孩的怀里还抱有一把素色的油纸伞。
顾止笙的表情沉静,将画从地上捡起来合上递给了她。
那女孩在江南细碎的薄雾中眨着眼睛望过来,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
看到他递过来的画卷,女孩并未接过,只是歪着头端详了片刻。
顾止笙有些恍惚,脑海里也忽而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波动。
他皱眉,抬手道:“不好意思,你的东西。”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神亮了一亮,一根纤细的指没什么力度地抓住了他有些微凉的手腕。她弯起眼睛笑起来:“婆婆果然没骗我,我找到你了!”
顾止笙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猜测他今天许是遇到了脑子不太正常的人。
他不想再多作停留,将画轴塞到了女孩怀里,低头说了句抱歉,旋即大步离开了此处。
女孩驻足未行,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片刻后,她的眼眸中渲染过一片温柔的光泽,恍若成此间最璀璨的亮光——阿笙,许久不见。
午夜梦回,铃声骤响。
“你好,哪位?”睡梦中的顾止笙睡眼惺忪地半睁了眼。
“我在你家门口。”对面,意外地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很甜美的女声。
顾止笙年过三旬,也曾经谈过几次恋爱,迄今为止,却并未带过女孩回家。他也不知,这又是谁的恶作剧。
顾止笙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问道:“不好意思,您找谁?”
那边,女孩笑了,声音清脆的如同山间的风铃响过。
“顾止笙。”
对面的话音刚落,女孩便挂了电话。
顾止笙猜测这应该又是老妈的杰作,又或者是陆子文那个帮凶在出谋划策。
大晚上扰人清梦,这俩人也真的是很闲。
他无奈地坐起身,披上了长外套下床,往客厅走去。顾止笙刚开了门,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飞快地略过。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就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转身,对着他咯咯地笑。
女孩束起高高的马尾,身上是简单的白色卫衣牛仔短裤,一身打扮干净而清爽。此刻端坐在沙发上,露出小巧的膝盖骨和匀称纤细的小腿。
他关了门,走到客厅处,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也只能是暂时压下了火气,用良好的教养继续询问她:“不好意思,你找谁?”
她歪头笑:“唔,我找你啊!顾止笙。你不记得我了,在苏州……”
顾止笙仔细得去辨别她的脸,脸色忽而变得有些难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很简单啊!”她巧笑嫣然。
顾止笙瞥眉,饶是绅士风度也不免有些烦闷:“小姐你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我可以报警的。”
万家灯火皆寂静,女孩认真地看着他,清明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有些悲凉。
她低了头,轻轻叹息:“阿笙,你到底还是记不得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千年轮回,他到底还是将那前尘往事,一并忘却了。
周末,光复大街时光咖啡吧。
陆子文饶有兴致地盯着顾止笙身后不远处正低头喝着卡布奇诺的女孩,一张俊脸笑出了开花的褶。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嗳,我说兄弟,艳福不浅啊!这女孩多漂亮,瞧瞧,这脸蛋、这身材、都没得挑啊!你要是不喜欢,送我。”
顾止笙淡淡瞥他:“你真的不认识她?不是你联合我妈把她送来的?”
陆子文撇嘴,装作一副心痛的模样:“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有这样的姑娘我自己留着多好,送给你干嘛?我有病?”
顾止笙冷笑,拿出手机在陆子文面前晃了晃:“你要是敢骗我,刚才这段录音,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哪天手一抖,不小心发到你老婆那里。”
陆子文高声喊了一句“卧槽”继而咬牙道:“你还是我兄弟吗?这么损的招数都用的出来!我发誓好吗?我是真的不认识她。”
陆子文摸了摸鼻子,不太自在的样子。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低声问起来:“她说她是从古代而来?这也太扯了吧大哥!这可是二十世纪好吗?我看她就是这里有问题,故意赖上你了。”他指了指脑袋,煞有其事的说。
顾止笙单指扣着桌面,沉思着什么。他点头:“我自有分寸。”
陆子文勾唇而笑:“哦,那你看着办。”
顾止笙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
平日里,他并没有什么朋友会去家里做客,因此,家里的冰箱中,准备的也都是一人份的食材。
他想了想下午那姑娘在咖啡馆连吃了三块蛋糕又续了两杯卡布奇诺的场景,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看来她不止精神有问题,食量也很有问题。
晚上回到家,顾止笙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晚餐。他抬头,向着正坐在沙发上乖巧的如同布偶娃娃一般看电视剧的女孩方向问道:“林思月,你爱吃什么?”
她扭头,秀气的脸上布满不悦:“只要是阿笙做的我都爱吃,可你以前都是喊我月儿的。”
顾止笙摇头道:“我收留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下周我帮你约了医生,至于你的家人,我也会尽快帮你联系。”
客厅里的灯光调得幽昏晦暗,中世纪复古风的木色调搭配着舒缓的低音钢琴曲,空气中自带有一种朦胧的暧昧感。
她将白皙的下巴轻轻搭在沙发沿上,轻轻笑,平静的像一瓶被放了气的可乐:“阿笙,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
他没有答,自知是对着她也问不出什么,抿唇埋头切菜。
饭桌上,林思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着满桌精致的饭菜,抬头笑看他:“阿笙,谢谢你对我这样好。”
顾止笙正在舀汤的手微顿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初:“不必,我只是不忍心让你一个女孩流落街头。”
顾止笙并不是富有同情心的人,平日对于故意贴过来的女生,虽是礼貌,但也疏离。他也曾怀疑过她的身份,可她自己都说不出自己的来路,却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的确让人怀疑。
母亲那里他也旁敲侧击了一下,她似乎并不知情。
会是谁呢?
如果这是母亲的新手段,他如果将人贸然赶出去,很有可能会惹怒那位女罗刹。
如今之计,也只能是先按兵不动。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八点。顾止笙对着林思月说道:“我一会还有工作文件要处理,你先休息。客房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他起了身,头也未回地端了空盘子放到洗碗机里清洗。
林思月在他背后微微扯出一丝笑,点了头,垂了眉眼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
香薰燃烧木料的味道匿在空气里轻轻拂过耳侧,电视机里传来的欢歌笑语掩饰着她的失落。
于她而言,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来回不停歇地旋转着。
那种陌生的酸涩感和心脏炸裂般的疼痛,让她的神经从头到脚的都在打颤。
作为一只报恩的妖,她好失败。
周五的上午,顾止笙约见了上海市有名的精神科专家。各项指标做完,结果显示,林思月的精神状态属于正常范围。
顾止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母亲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昨夜在书房,她又打电话来催婚,不像是演戏。
可若真是如此,顾止笙认为,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世界观,着实是有些崩塌。
天空逐渐暗淡下来。车上,林思月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坐在后排轻轻笑起来:“阿笙,你还是不肯信我。”
他的目光有些幽邃……如果,她是正常人,那么,她可能并没有撒谎。
可是这也有些太玄幻了吧?
画卷上的古代男人,轻而易举找到他的女人,对他的名字朋友生活环境如数家珍。难不成……是他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仇家?
“你说,你是为了找我而来?”他稳稳地扶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她。
“……是。”她将头埋于两膝之间,长发散落,缠缠绕绕,不知乱了谁的心。
“嗯……不如,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顾止笙斟酌了一下用词。
他的声音并不刺耳,也不是涓涓泉水,有种冬日的午后躺在摇椅上面晒太阳时的慵懒。
顾止笙这人,就如同陆子文所说——永远一副不会失控的模样,即使是泰山崩于顶也仍能保持临危不乱的姿态。
因此,陆子文也曾好奇,他这位如同长白山上千年冰封万年不化的那顶雪山似的好友,究竟会成为谁的裙下臣?
“恩?”林思月迷茫地望向他。
“或者说……是你,和前世的我。”顾止笙打开了雨刷器,天空渐渐下起了大雨。
行人纷纷避开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单行线上的私家车飞快地滑过他们的视线,变成了黑白的背景色。
顾止笙放慢了开车的速度,打开了车内的暖气,听着身侧的女孩娓娓道来。
由不得他不信,那感觉……实在太真实。那些场景,似乎真的曾无数次出现过梦境之中——
一千年前,南宋姑苏的顾姓人家,在很久之前就收养了一个没有爹娘的小娘子,名义上的收养实则是寻了一名童养媳。
由此,她跟了顾家家母的姓氏,为林。
而她林思月是注定要成为顾止笙的小娘子的。
她陪他读书,上私塾,照顾他起居。那些日子,两人情投意合,过的也算逍遥快活。
后来他中了状元,举家搬到了京城。彼时,那女子——已经算是女子的月儿,已然长成了美娇娘。
十月初一,顾止笙在十里长街设宴,骑骏马,着红裳,从未央居里接来了他的小娘子。
他成了她的良人,并许诺此后余生,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人本是同福鸳鸯并蒂生,青梅竹马一对璧人。顾止笙却在某一日遇到了一位得道高人,高僧说他身边有妖,还将斩妖刃赠予他。
他自是不信。那斩妖刃他本是随手放在梳妆台处,可思月竟近它不得。
那高人说过,刀刃见过妖血,辟邪。一般妖族畏惧它的存在。
他和她争执起来,数年来唯一的一次争执。顾止笙在混乱里失手伤了她,她的血滴落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看她慌乱地神情,就被地面盛开的紫色妖娆,刺痛了双目。
“抱歉,你……不是人?”开车的顾止笙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回忆。
如果林思月并未说谎,那么她的确有可能拥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之类的。或者是像唐朝的杨贵妃一样吃了假死的丹药,有一天突然活过来也说不定。
顾止笙以前被女朋友拉去电影院看过一场名为《神话》的电影。电影情节虽是有些灵异的成分在,可在当下,男女主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是惹了在场许多观众的眼泪。
可,毕竟电影里的主角都是人类,身后这个小姑娘又是什么情况?
“啊,是……是……现在的我没有妖力,也没有妖骨,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她笑了笑,白皙的脸充满悲嘁。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剩微明的残光,小区里万家灯火亮起。
车子驶进了公寓楼下的地下停车场。他们一路坐电梯到了十八层,顾止笙开门后,在玄关处换上拖鞋,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
顾止笙在厨房端了托盘放在大理石茶几上。黑瓷杯里盛牛奶,还有一盘在外面打包回来的黑森林蛋糕。
“吃吧。”顾止笙将蛋糕放在她面前。林思月和诸多的人类女孩一样,喜欢蛋糕这种甜腻的点心。
很快,他想起了一些事,颇为无奈道:“在此之前,你怎么向我证明,你不是人?”
“我可以证明。”
林思月起身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她转身从料理台上取下一把倒挂着的水果刀。
“你看,阿笙。”她取刀握住,将锋利的刀刃置于自己的左手手掌之上。
“呲”的一刀,她的眼睫微微瑟缩,很快,她的手掌处流出了温热的紫色液体,顺着她的指尖,紫色的血液不断地滴落在地面上。
顾止笙眼带讶异,几步跨到料理台处拿了餐巾纸递给她,他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抬高她的手臂扶着她重回沙发处坐下,盯着她微湿的眼眸道:“你不用,这样伤害自己。”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听闻此话,遂低头看着单膝跪地认真为她清理伤口的他:“阿笙,你不怕?”
他叹口气,眼瞧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整愈合起来。
这个小姑娘,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痴情的可怜人。
他是需要有人斩钉截铁的来证明她的身份及他的过去,可她口中的人,当真是自己吗?
顾止笙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掌:“也会疼吧?”
那个瞬间,林思月忽然鼻子泛酸。
她猛得低下了头,想要阻止眼泪的流出。而后委屈地吸了吸鼻道:“不疼的。”
他好像还是顾止笙,却又不像是顾止笙。一样的温文尔雅,面若冠玉。不一样的是,他不再惧怕她的身份,还会在她受伤时询问一句疼不疼。
她寻找了千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一刻,他真正的接纳她。
眼里不是恐惧,亦不是厌恶。
林思月的眼前忽而出现了一块蛋糕。他捧在手心处,轻描淡写地开口道:“理解了一些,或许是你以前的日子过的苦,才爱吃甜。”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紫色液体,站起身道:“你慢慢吃,我把地面收拾干净。”
林思月的眼睛红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碟子,拿起银色小勺挖了一块蛋糕。
“小妖怪,不会撒谎就要学会藏拙。”他回过头,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像结晶的琥珀:“你说疼,并不丢脸。”
早晨,隔夜的雾霾散去,阳光明媚。周一的高速路上依旧的堵车。
顾止笙像往日一样开车上班。刚进到办公室,助理就敲门进来说有一场电话会议。顾止笙开了电脑,开始今天的工作安排。这是他千篇一律的工作模式,处理完手头的重要文件,结束时差不多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顾止笙从写字楼里走出来,打算去附近的餐厅用餐。他经过旋转门时,意外的又看到了那张年轻的脸。
上海的天气说变就变,乌云遮住了光,太阳被拉开了一点缝隙,梧桐树把阳光切割成星星点点的长方形,散落在行人的脚边。林思月正坐在花坛处到处张望着,身上穿了件他为她买的那件长款驼色大衣,温柔好看。
她应该是等了许久,长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乌黑的发尾打着卷,像落了一地的昙花瓣。
“阿笙,我来找你一起吃午饭。”顾止笙不过是凝视了她片刻,林思月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盈盈如水。
公司门口,人来人往。他不置可否,示意她往前跟上。
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巷子里,他这才温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家里锁好了门,就是怕她乱跑,她的身份毕竟特殊。
林思月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努力扯着嘴角笑起来:“对不起啊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午饭,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回去。”
顾止笙看了眼时间,摇头道:“不是生气,也罢,随我走。”
她怯懦地点头,怕又惹了他不高兴。
顾止笙去车库取了车,开车去了一家远一些的西班牙餐厅。
他们进了二楼的包间,点了西班牙烘蛋土豆饼,两份沙朗牛排,烤红椒坚果酱鸡胸肉,水波蛋三文鱼色拉,两份黑松露奶油南瓜汤。
林思月缩在椅子里看向顾止笙的侧影,墙壁上的灯光恰到好处的模糊了他的剪影。她坐在他对面,贪婪地望着白色墙壁上她朝思暮想的人影。
顾止笙在隔绝了门外的哗闹鼎沸中,安静地牛排切好,推到她眼前。
“吃吧。”
顾止笙对她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了。
很久很久之前,那一日离别,也不过是山水落入他的眉间,痴长缠绵,望尽了最后一眼。
林思月回过神来,吸吸鼻子,点点头。
她垂眸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电影里不谙世事的小狐狸。顾止笙笑着看她。真是涨知识,原来小妖怪也会爱上人间美食。
不多时,服务生送来了一份熔岩巧克力蛋糕和焦糖布丁。顾止笙颔首:“不好意思,请放在这位女士面前。”
林思月的眸子被瓷白的盘子晃得发亮,她只管大口的往嘴里塞蛋糕。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顾止笙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林思月风卷残云地吃完餐后甜品,接过温水喝了两口,舒服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一起吃饭很重要吗?”她抬了眼,蓦然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
林思月怔了一瞬,也跟着笑起来:“很重要。”
“所以,就那么确定要找得人是我?”他轻叹,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血缘不同却长相相似的人。
“阿笙,我就是为了寻你而来。”
“你会不会认错了人?”毕竟,这种前世注定的桥段实在太让人生疑。
林思月摇头,目光有些缥缈:“阿笙,我找了你很久很久……太久了,我都记不得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只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爱的人,我如何能认错?”
“我明白。”他摩挲着他的手指,在喧嚣中静默了一瞬才开口。
虽说顾止笙愿意相信她说的过去,可这前尘往事,早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他真的是顾止笙……他也是21世纪的顾止笙。
只是难为这小妖怪,一直念念不忘。
“何况,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啊……”她低语叹息,声音里藏了些悲凉。
“什么?”餐厅里的音乐声有些大了,他没有听清。
“没什么阿笙。我说的是,这些食物很好吃,因为有你在。”林思月抬头笑了笑。
“阿笙……因为有你在……有你在啊……”
是谁?曾经在记忆里……这样……如此这样叫过他……
顾止笙的后脑勺一阵刺痛,一晃而过的陌生片段让他脸上浮出了难以抑制的痛苦表情。
“阿笙,你怎么了?”林思月轻轻唤他。
顾止笙艰难地捏了捏鼻骨,唇色有些轻微的泛白。
他摇摇头:“也许是最近工作有些疲惫,一会我先送你回家。”
林思月也摇了摇头道:“我可以去你办公室等你下班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
送她回家,或许她又会乱跑。顾止笙想了想,点点头道:“嗯。”
“我会听话!谢谢阿笙!”
林思月的眉眼舒展,发丝随笑容轻晃。她笑起来比满天的繁星更加灿烂。
顾止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年轻漂亮朝气蓬勃,性子又讨喜。本应该容易被人记挂,放于心里念念不忘。这样的姑娘,也许会有许多人想要陪在她身边。
可惜,她是妖。
AG的子公司旗下有一个投资项目,最近出了些问题。顾止笙正在调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一个人忙碌起来,很容易就忘记了时间。等到他想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洋洋洒洒地落在灰色地板上,恍如海浪席卷,月色明如白昼,也会翻涌而来。
林思月已经窝在黑色沙发中睡着了。她穿着鹅黄的上衣,全身蜷缩在一起,睡相倒是安静。
顾止笙走过去,拿了外套,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随后坐在了她的对面。
平心而论,他在心里并不讨厌她的直率天真。只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会让他感到有些迷茫乃至无所适从。
林思月身上的谜太多。
他瞥了一眼她搭在沙发一侧的长大衣,低头思考了起来。
她掀起眼帘时,顾止笙很自然地扭头问了她一句:“醒了。”
“阿笙……几点了,为何不叫醒我?”
顾止笙淡淡地凝视着她,微微一笑:“看你睡得挺香。”
林思月脸微红,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你在笑我!”
他的心情愉悦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笨。走吧,下班了。”
她“哦”了句,站起身随他出门。
两人进了电梯,按了负二层的按钮去地下车库取车回家。
电梯缓缓往下降落。
突然,好端端的电梯,猛然间在三楼处极速下坠,楼顶上的应急灯闪着刺目的光又“兹拉”一声陡然落入了黑暗中。
“咣”地一声巨响砸向了地下一层,门被紧紧锁死,电梯里的灯一瞬间全部熄灭。
顾止笙听到了轰隆声,待到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是一片黑暗。
他抓住了冰凉的扶手往空气中探寻,第一时间想的是,林思月是不是无事。
“小妖怪?”他在黑暗中单手摸索到了紧急按钮。
“我没事。”
她的呼吸声浅浅。此刻林思月正静静地靠着墙壁,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止笙的脸。
如愿听到了回答,顾止笙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猜测应该是机器遇到了故障,只是他刚巧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而今之计,只能是等待晚上物业巡查的人能发现他们。
顾止笙被困在黑暗的空间里,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电梯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他的额发上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还一边低声安慰林思月道:“别怕,会没事的。”
林思月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轻轻的,扯了他的衣袖。
“阿笙,你还好吗?”
他的身体向来不错,可这样待在密闭的空间里长达三四个小时,他一个成年男子也有些吃不消。
漫长又难熬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她不断地轻声询问他,顾止笙微笑道:“我还好,月儿。”
林思月愣在了原地,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轻轻探上他的额头,问道:“阿笙……你、你喊我什么?”
她的另一只手,是被顾止笙紧紧牵着的。顾止笙的唇角有些干涩,他淡淡地笑:“月儿,让我睡会。”
他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寒冷、疲惫、无力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林思月用力拍打着铁门,焦急地大叫起来:“有人吗!快来人啊!救救我们……”
她慌了神,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她摸索着他的眉眼,他的眉骨和嘴唇都是冰的。
林思月跪坐在地面,止不住的流泪:“阿笙,求你,不要睡。求求你……和我说话。”
顾止笙始终面容平静:“小妖怪,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们可以试试……在一起的。”
林思月拼命地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上,她哽咽道:“阿笙,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在最后一刻,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好像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和那双映着自己的焦急眸子。
而此刻,也许,他想。
他好像真的错过了一个还不错的姑娘。
顾止笙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刃,滴落在地上的紫色的、绽放着的鲜血。
他的心脏处涌起无数密密麻麻的心痛和愤怒。
而他最爱的娘子流着泪,对他说:“相公,你听我说……”
他一把挥开她的手,面色惨白:“林思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人,你是妖!”
然后,画面一转,是她一身白衣,笑容凄凉地立于他的床前。
她颤抖着手,抚上他的眉骨:“阿笙,我已经为了你逆天而行,我用这万年修为换你半世荣华富贵。即使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你等我,下辈子,我还会找到你。”
耳边,似乎有许多断断续续的声音,嘈杂,混乱。
他不停地咳嗽,在梦中辗转不安。
有句话啊……他还是想告诉她。
娘子,你是人是妖,又有何关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娘子,生生世世,都会是我的娘子。
他想,可惜了,这几句话,他是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于是,陷入的,一片黑暗,死寂。
近午后,阳光淡淡的从窗帘处折射进房间,窗台上摇曳着紫色丁香,空气里混合着阳光和花的香味。
顾止笙睁开眼,有些眩晕。他用手遮了一半的眉眼往窗外瞧,心中感叹,原来阳光也可以如此温暖。
身边的椅子上,坐着穿着白色毛衣的林思月。
原来时空真的有轮回,这人,兜兜转转千年的时光,依旧是回来了。
他从梦中惊醒,眼神恍惚道:“小妖怪,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们的前世。原来千年前,我们真的是夫妻。”
林思月望着他笑起来:“阿笙,你终于醒了。”
顾止笙起身,声音里掺杂了疲惫:“我这是,睡了多久?”
她为他掖好被角,低头回答:“刚好三天,公司那边,你的助理打电话来询问了。我已经帮你请好了病假。”
他揉了揉眉心,接过她递过来的温水,皱眉:“我明明记得我已经没了意识,是谁救了我?”
林思月将脸转向一侧,“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是后来,有人进来打开了电梯门,救了我们。”
“是吗?我好像不记得了。”顾止笙摇摇头。
“不说了,阿笙,你醒了就好。你饿了吗?我下楼去给你买点粥,你先等一等。”她笑意盈盈的往外走,未等他出声回答就跑了出去。
“慢一些。”顾止笙失笑道。
刚刚走出了门,林思月终于支撑不住地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这才扶着墙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楹姑娘,你这是何必?”
她的耳侧,忽然出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而令人奇怪的是,她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婆婆,我没有时间了。我只想陪他过完生日,求你,继续帮我续命。”
“楹姑娘,你明知……这样下去你会魂飞魄散的。哎……罢了……你这孩子,千年前便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谢谢,婆婆。”她对着虚空颔首。
林思月扭头回望了一眼顾止笙的房间,流着泪笑了。
于光亮处,始终存在着他们的最初和最后的爱。
黄泉路上,他曾一身白衣站在彼岸花树下,不知是对着谁的魂魄,笑得温柔。
她在阴曹地府生长了数万年,第一次见到如此温暖的笑容,如窥天光。
后来,她见到了白日,才能用太阳神的光辉来形容那样的感觉。
于是,她有了情感,化为了人形。她的存在,是为了那个叫顾止笙的男子而存在。
那一世,她如愿成为了他的娘子,为他一世富贵安康,执意化去了万年修为。虽最后被他所伤,她亦没有后悔。
千年里她为寻他的轮回,以妖骨为交换与梦婆做了交易。拖着一具苟延残喘的妖躯寻了一世又一世。
千年内,她跨越了许多的朝代,留在姑苏等待他的出现。
如今,她终于再次遇见了他,顾止笙。
她以最后的妖躯为筹码,从梦婆处得到了他的消息。
她本可以再陪他三年,却因为要救他,丢了仅剩不多的半条命。
她在这世上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
一周后,顾止笙出院,顾母从伦敦打来视频,顾止笙坐在书桌前,对着母亲“汇报”近日情况。
将近五十岁的女人依旧保养的雍容华贵,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只是她依旧担心孩子的终身大事。说来说去,又谈到了女朋友的问题上,顾止笙对母亲说:“妈,我有分寸,你别担心。”
这次,顾母觉察出了端倪,她笑他道:“儿子,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孩?”
顾止笙淡笑:“妈,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别多想。”
他嘴上不肯承认,脑海里却出现了林思月那张干净秀美的脸。
顾母微笑点头,心中已经是有了打算。终归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她太过了解他的心思,和他的爸爸一样,闷油瓶一个。
她笑着说道:“儿子,咱们家也不差,你要是喜欢上了谁家姑娘不好意思开口,老妈替你说情去。”
顾止笙无奈的扶额:“妈,我还有工作要忙,先不说了。”
挂了视频,他松了一口气,母亲一人将他养大,并不容易。父亲去世的早,其实很久以前,在英国是有白人男子向母亲求婚的,可她怕他受委屈,拒绝了别人的照顾。所以,他对母亲,始终是心怀愧疚。
他想了许久,林思月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虽是性子单纯了些,可也符合母亲的要求。
日子就是这么的庸常,却有细微的事物,如太阳碎碎的光芒,洒落其上。
林思月发现了顾止笙相比之前的一些变化。比如,他会起的大早,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早饭。比如,他会在晚上下班回来时,带些她爱吃的糕点蜜饯。还比如……他会在双休日的这一天,带她去看电影。
她满心欢喜地跟着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去同他牵手,拥抱。顾止笙并没有拒绝。
甚至于他去外地出差,只要她央求他,他也会心软下来,自费带她一起同去。
他们似乎,有了许许多多的时间腻歪。
“阿笙,你最近对我这样好,这是接受我了吗?”蛋糕店里,林思月挖着面前的慕斯,嘴角处的奶油痕迹弯起,笑得可爱。
顾止笙的眼中积聚了笑意,漂亮的黑眸闪烁着华彩的光:“你还看不出?”
“嗯?”她拿了勺子,微微愣住。
他抽了一张桌上的餐巾纸,一点一点擦去她嘴角的奶油,在阳光里眯起眼睛:“林思月,你的存在,或许是推翻了以前我设想的关于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另一半的模样。可是,如果我的感觉告诉我,喜欢你,那么我便一定会承认自己的心意。”
他的目光温柔和煦如三月的春风,脸上的笑容像太阳一般耀眼。
“所以,你的笑容,是为了我吗?”她自动忽略了他前面的话,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恍惚起来。
“当然。”顾止笙笑着说道,眸子里带着宠溺。
“下周我的生日,我们可以一起。”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笑道。
她微微抬眼:“阿笙我……嗯……好呀!”
他以为她是害羞,微微扬了眉,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她却低了头,眉头一松,内心一片苦涩。
如果,阿笙啊……那一日,我们注定是要永别。
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开心吗?
圣诞节的这一天,是顾止笙的生日。
陆子文这种扣扣嗖嗖的人,为了兄弟,特意使用了一天医院的年假。任谁都想象不到,陆子文这样妖孽的性格居然是一家大医院的内科主任。
他知道顾止笙喜静,便只叫了妻子一人与自己一起为他庆生。
这是多年的习惯了,自他归国,每一年,顾止笙的生日都是他们俩人陪他过。
今年却不同,陆子文惊喜的发现,纵横情场数十年片叶未曾沾过身的顾止笙居然带了一个女孩子一起过生日。
而这人,也算他的旧识,林思月。
宴席上,依旧是陆子文不停地调侃着顾止笙,但口头上,他也落不得什么好。还好,有小妻子在一旁帮衬着,总算是劝他喝了几杯酒。
灌完寿星灌寿星的女友,陆子文扬手敬林思月,这杯酒却转了个弧度,被顾止笙挡下了。
他一饮而尽,慢吞吞地说道:“她不会喝酒。”
陆子文坏笑起来:“呦!今天怎么了这是,止笙啊!我可是第一次见你为女孩挡酒啊!这么护短?是不是心疼女朋友啊!”
“我的人,自然得护着。”他一脸淡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情话。
“哈哈哈哈……好兄弟!你厉害!还有嫂子,你也牛!”陆子文对着林思月竖起了一个大拇哥。
一侧,林思月盯着顾止笙的脸,只顾得浅浅地笑。
她的唇色有些透明,那双美眸里,藏着旁人看不穿的深邃。
顾止笙分完了蛋糕,许了愿,还拍了照。“咔嚓”一声,四个人的笑容就这样被永远的定格在了相片里。
和陆子文分开后,顾止笙和林思月叫了代驾开车回去。因为喝了不少的酒,顾止笙坐在后座上,垂头倚着林思月的肩膀小憩。
他已经有些醉意了,伸手摩挲着林思月滑腻的指和手腕处微凉的那处凸骨。
男人的热息烫面,他低声同她耳语。
他说我好像真的想起了你……我是不是,真的曾经伤了你?可我看不清,那场梦里,到底是谁的脸。
林思月坐在后车厢,回握着他的手,却并不答话。
到了家中,顾止笙双眼迷离地靠在了沙发上。她本是要去拿热毛巾,却被他一把拉住,圈在了怀中。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呼吸深深:“林思月,你是要走了吗?”
林思月知道他是在说醉话。
她转过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如玉的面容。
这个眉目俊朗的男子,闭上眼笑着呢喃道:“林思月,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却终究,还是微笑着流了泪。
他已安然睡去。
林思月坐在他的床边,一笔一划,用手指描摹他的样貌。
她好像看到,这里的人们,表达爱的方式,是亲吻。
她低了头,将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印在了他冰凉的唇上。
随之,是她眼带泪光地微笑道:“阿笙,你知道吗?能陪你走过这些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太贪心,早走一些也好,我怕,我要是再多留下几天,就不舍得离开你了。”
“你不要担心,我走之后,你会忘记我。不久的以后,你会爱上一个新的人,她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们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林思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窗外,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阿笙……你一定要幸福……阿笙……我爱你啊……”
她的身体在虚空里渐渐化作透明,眼角滴落的泪,是淡淡的,紫色的液体。
传说,彼岸花妖流出最后一滴紫色眼泪之时,便是她们魂飞魄散之日。
顾止笙的记忆被清空,往日的回忆飞速的朝着时间的初始褪却。
他在梦里,痛苦地皱了眉,极其不安稳的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
桌边,四个人的合照——渐渐地……有一个人的笑脸,洇成了透明的空白。
那是她用魂魄换下来的最后一件事。
她说。
婆婆,我爱他。
所以,请让他,忘记我。
尾声:
女人穿着红裙踩着高跟鞋在酒吧门口喝酒。
有男人上前大胆地上前搭话,女人红唇微勾,眼中是万种风情:“好哦!小哥哥,你去酒吧里买些酒来我们一起喝,我就在这里等你。”
男人心猿意马地搓搓手,很快地就冲进了酒吧里。
不远处,穿着奶白色毛衣的少年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戳了戳女人的脸,一脸嫌弃地说道:“梦姐,你变成这样,怪瘆人的。”
女人一个爆栗砸在了少年脑袋上:“关你什么事!啊?就你好看!娘唧唧的奶油小丸子。”
少年摸了摸脸,笑眯眯地说道:“没办法,现在的小男生和小女生都喜欢我这一挂。”
“现在的小男生也喜欢我这一挂。”
“胡说,明明是更喜欢我这一挂!”
“就是我这一挂!”
“喜欢我!”
“喜欢我!”
两人在酒吧门口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神识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得响起来:“织梦,司命,事情办好了吗?”
两人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女人呵呵干笑一声,用神识回话:“水君大人,您放心,早就办好了。”
“那还不赶快回来?你们是想让彼岸花真的魂飞魄散吗?”
“大人息怒,马上就回。”两人一边用眼神互掐着,一边往昏暗的小巷里走去。
走进无人的角落深处,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天庭,水君办事处。
织梦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绿色方盒,献给面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色西装,撑着头淡着脸坐在琉璃长桌前。
“大人,这是彼岸花的六识。”织梦和司命对望一眼后继续说道:“司命已经满足了彼岸花的愿望,她的心愿已经了了。”
“嗯,放下吧。你们这次办的不错,拿着我的令牌去天通监追加功绩吧!”
“谢大人!”两人打开双手,手掌中心出现了水君殿的蓝色令牌,随后一同美滋滋的消失在了水君的办公室。
计入功绩之后,织梦捶了捶老腰坐在云椅上。她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在人间买的泡泡糖,扔进了嘴里,边嚼边吐槽:“真累啊!司命,让我这样的美仙装成老婆婆可真是累坏我了。”
司命蹲在喜鹊鸟叼起的秋千上唉声叹气,难得的没有和她互呛:“是啊!做神仙还要有绩效考核,真是太累了!”
“没办法,要与时俱进嘛!现在人间发展的这么好,咱们神仙再不努力就要被凡人超过了。”
司命撇撇嘴:“超过就超过,我只想过的悠闲一些…”
织梦瞥他一眼:“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你真是够笨的,还能把水君的命格改了?他老人家明明是下凡历劫的,您老可好,直接收了彼岸花的上万功德,把咱们水君大人的劫数改掉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司命翻白眼:“怪我吗?还不是我手下的小仙办事不力,我能怎么办?他都把那小彼岸花的功德收完了,又不能给人退回去。再说了,谁能遇到这种事情啊!一般来说妖族放弃修为改的都是凡人的命格,谁知道这次阴差阳错改了水君的转世。”
织梦碎碎念:“就怪你!老娘本来万年也不用下凡一次,就因为你办错了差事,我也被迫被那小彼岸花献了功德,老娘根本不想要什么妖骨嘛!”
“再说了,那小花妖也忒气人,死活不听劝。我都说了人间没有她要找的人了吧!她就是不信!她不信,我的功德就收不回来。收不回来,我就回不了天庭。哎呀!气死我了!”
“是啊!咱们水君早历劫回来八百年了,她怎么可能等到他。”
“还不是她执念太深,估计水君也是被她念叨烦了,这才让我们助她完成心愿吧?”
“管他呢!反正花妖心愿已了,我们的功德也收到了。任务完成,完结撒花。”
织梦朝司命扔了一根棒棒糖,咋咋嘴:“完结撒花。哎你还真别说,人间的酒就是好喝,去过一趟后,我还真是有些怀念啊!”
……
天池后,水君擎笙轻轻拨开了一枝睡莲,将怀中的盒子取出来。
他站在水边,默念口诀,一道光从盒子里钻了出来,落入睡莲的莲心里,莲花合上了花瓣。
透过天地镜,水君擎笙已经看过了人间顾止笙的未来。
顾止笙本是他按照他的相貌为小花妖还愿捏造的人偶。他还取了自己的一滴血,一根发,一滴眼泪混合其中,让这人偶有了六识。
没想到,这人偶有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成为了真正的人类。这小花妖在人间和顾止笙相处数月,心愿已结,执念已散。
水君擎笙让梦神织梦下凡化成梦婆继续助她圆梦,到了最后,还是留了花妖一命。
他在天庭待了千日,人间已是千年,每一日都会去天地镜里看那小花妖在人间游荡。
擎笙觉得有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几千万年。在这样无趣而漫长的时光里,他遇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小小花妖,这小花妖的执念竟远远深于上天庭的神仙。
也罢,此后漫长的生活,他总要给自己找一些乐子。
身后,睡莲一片片盛开,光华夺目。一抹人形光斑在莲花中若隐若现,擎笙往里注入了神力,不过须臾,光斑变成了一个实体。
一个小娃娃端坐在莲心上,身上是莲花瓣化出的莲花衣。
小娃娃揉了揉眼睛,头顶两个发髻格外喜人,她瞪着眼睛看向面前穿着白衣的男人,伸出了两个小短胳膊,弯起眼睛笑起来:“哥哥,抱抱。”
擎笙目光温柔地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欢迎回家,小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