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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5年7月7日 10:00

乔治走在繁华的硅谷街头上，看到一群人堵在一栋建筑物的门口，水泄不通。他们中有些人好奇地踮起脚尖，越过一堆脑袋朝里看，还有人不时扭头问旁边的人：“真的假的？”有人的脸上则是流露出一种集兴奋与不信任于一体的古怪神情。乔治路过这群人的时候，听到门口的AI介绍道：

“你是否有后悔的事？或者你是否想看看未来的样子？给你一台时光穿梭机，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

乔治的脚步一滞，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仿佛那栋建筑物是个怪物，那敞亮的大门随时会变成带着尖牙的大嘴撕咬过来似的。

那群科学家，早就不配让他信任了。

2025年6月7日 16:45

乔治拖着快到达极限的身子行走在荒凉的硅谷街头上。他四处望望，转身通过玻璃门上被暴力砸开的窟窿闪进了超市。空荡荡的货架告诉他，在他之前已有不少人违反禁足令跑出家门，到街上搜刮末日的物资。他来晚了。

该死的共和党，该死的川普，他们一定是想让共和党人饿死在家里，他们自己的人倒可以趁着没人而上街搜集物资！

他试图在一家家超市中寻找食物和水，但走了五家超市却只找到了一包压缩饼干，两包过期的面包和几袋盐。他倒是一滴水没找到，甚至于是半瓶饮料或是调味料都没找到。该死，不是说这种东西越喝越渴吗？怎么还是被洗劫一空！他在心中愤愤骂着。他已经两天没喝水，嗓子似乎就要干裂了。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一个水龙头前。他凝视着它。它似乎不止是一个水龙头了，在他眼里，它摇身一变成为了咆哮着喷出火的恶龙，他眨眨眼，水龙头又变幻成了天堂闪着金光的喷泉。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一颗汗珠刚好掉下，摔在洗手台上，四分五裂。实在不行就喝自来水吧……虽然说据科学家几个月以来的研究说“这次夺走了1/4的美国人生命的病毒有75%的可能来自来水，且连开水也无法破坏这种病毒”，但是他在疫情之前也喝自来水，那时美国那么多人都喝自来水，但现在还有那么多人还没死呢。那群科学家一定是搞错了，白吃饭的东西！

这水他喝一次也不一定会生病吧？再说，他就算不病死也快渴死了。

乔治凝视着水龙头，手慢慢搭上水龙头开关。

2075年7月7日 10:21

乔治上了地铁。

他并不是没有车才不得不坐地铁，他只是每年的这一天都要看看现在硅谷的年轻人们都喜欢干什么。这些从未受到过那场灾难的影响的人啊。

一个模糊的形象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宝石般璀璨闪亮的蓝眼睛，张扬的金色卷发，一口整齐的白牙……近年来，他感到把这些元素拼到一个人身上逐渐吃力了，那鲜明的形象终究还是在他渐渐老去的记忆里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了。

2025年6月7日 17:00

“哦我的天呐快住手！你在干什么？”一声清亮的女声打住了乔治。在他的舌头碰到从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前，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这个打断他的人。

金色的大波浪洋洋洒洒，一部分搭在了肩前，跃过露脐短装披到了小蛮腰，被抬起的细而微微隆起的小臂分了流。毫无疑问地，这是一个辣妹。在看到她手上拿的那瓶矿泉水时，乔治吞了口唾沫——如果他还有的话。

她似乎注意到了乔治对她手里的东西直勾勾的欲望，眨了眨她的蓝眼睛，说：“噢，你看，我手里还有一瓶水。你一定渴极了，我可以把它给你，但请你一定不要喝自来水——噢天呐，你有看新闻吗？病毒很有可能就是通过自来水传播的，你要是喝了很有可能会死的！然后病毒会在这个区域扩散开来，那样我们就都完了！来吧，接着。”说着，她把手中的水瓶抛给了乔治。水瓶在空中转了几周，乔治手忙脚乱地接住。

“谢谢！”乔治说。

在这种水资源尤其稀缺的时段还如此慷慨地把水给了别人，这个辣妹应该不缺水。这对乔治来说诱惑力可不小。乔治注意到辣妹身后还背着个包，里面装的或许全是他需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他接下来要是还想活的话，都必须得接近她，获得长期的水源。

“呃，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叫乔治·汉密顿，你叫什么？”

“安娜，安娜·尼奥。”她一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阳光在受病毒侵蚀的大地上生根发芽。

2075年7月7日 10:25

地铁上一对年轻人打闹着。他们其中一个人咯咯笑着把另一个人的手机抢走，一手阻拦手机的主人争夺手机，另一手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打着什么，被抢手机的人则大笑道，“嘿！你个混账，把它还给我！”抢手机的人放肆大笑：“晚了！我已经发出去了！你看，他回了个生气的表情呢！”说着，举起手机给同伴看。被捉弄了的年轻人见状，便假装生气地捏住同伴的下巴，一边说，“去你的！”一边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乔治不免扯起了一丝嘴角。是激情的荷尔蒙的味道啊。如果安娜还跟他在一起，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在地铁上不顾旁人眼光地打闹呢？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两个到现在也都是老人了，想必也不会如此热烈地表达情感，大概会一起开车出去兜风吧。

如果安娜还跟他在一起的话……但是他现在正……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地，乔治的心又猛地一沉。

2025年7月7日 23:00

“十一点了。”在无数次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又关掉手机后，终于看到数字22跳成23，乔治说。“这时候人们应该都该睡了。”

“嗯，该动身了。”安娜答，把枪递给了乔治，同时自己也拿上了一把。

乔治接过枪起身。身上装满了矿泉水的背包像是两股将他粗暴地向后拖拽的绳索，背带嵌进他的皮肤。他一想到接下来要漂洋过海去到东南亚，心里就直发慌。

经科学家研究，造成这次灾难的实际上并不是病毒，而是一种长得像水滴一样的虫子。不知怎的，这些人类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水里。它们全身透明，又比人类的牙缝还小，混在任何液体里时，人类的肉眼是完全分辨不出这些虫子和水的——然而它们对人体却有着剧毒。这种毒甚至不能用高温来解决，而且似乎也不能被低温解决。人们只能自求多福，祈祷他们喝下的水里没有这些水滴虫，或者不喝水渴死。

然而，奇怪的是，东南亚的死亡病例要比欧美地区少得多，科学家怀疑是那里的水源较为干净。美国要求东南亚将它们干净的水源分出来救济危难中的国家，却遭到了东南亚国家的拒绝，只有中国称可以视情况给出一点帮助——不过他们也不能保证自己给的水百分百干净，毕竟他们的国家也不是完全没有病例。他们这么一说，美国人又不是很敢要他们的水了。此时硅谷的科学家们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然而进展却不大。他们提供的唯一有价值的情报是，矿泉水兴许会比普通的水要干净些，最好还是煮着喝的矿泉水。

乔治却等不及科学家们给出更好的办法。安娜家里的超市所有能喝的东西都被她一次次开车运回了家里，然而她的父母还是难逃一劫，在他们相遇的前一周就过世了。纵使安娜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却还是消沉了好一段时日，乔治则趁她沉溺在丧失双亲的悲痛中趁虚而入，博得了她的信任，成了她的男朋友，自然就有资格享用这些珍贵的资源了。可这些库存还是耐不过他们用一个月，此时他们赖以生存的矿泉水就要告罄，他们只好带着剩下的所有资源偷渡到东南亚国家，博取一线生机。

乔治和安娜上了车。乔治启动汽车，打开车灯——路灯系统早瘫痪了——却迟迟不开。安娜着急地问：

“怎么了？”

乔治犹疑地开口：“怎么感觉……大半夜的，我们打着车灯离开这鬼地方，比白天开车走更惹人耳目？”

安娜推了他一把道：“快走就是啦，黑夜里人们不一定能打准你的轮胎，但白天就不一定了。”

“也是。”乔治刚要踩油门，就听到一道男声响起：

“不想脑袋被崩的话就下车！”

乔治的动作顿住。

“妈的，下车！”随着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到了车门上，钢铁间碰撞的刺耳的“砰”一声传来，简直就要击碎乔治的神经。

不过这匪徒犯了一个决策性的错误。乔治想。他站在安娜那一边，枪对准的是安娜的脑袋，而非他——驾驶者——的。这意味着，这意味着……

他嘴角扬起一个近乎冷酷的角度，一脚油门踩倒了底，随着一声枪响和一句脏话，他轰鸣着离开了这片死神的乌云笼罩之地。

“哈！可难不倒我！”死里逃生的狂喜使他有些失态地大叫。

他咧着嘴扭头看一眼身旁的安娜，她安静得出奇。

“安娜？”他有些从刚才的突发事件里回过神来，小心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安娜？安娜！”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摇晃安娜的肩膀，没想到安娜被他一摇直接向一旁倒下了，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2075年7月7日 11:00

乔治最后看了一眼放在墓碑前的白花。一阵风吹来，将他发丝撩起，也使几朵白花紧紧相依，显得楚楚动人。

“安娜·尼奥。”他小声但清晰地念出墓碑上的名字。他闭上眼，又默念了一遍：安娜·尼奥。安娜。

乔治转身离去。

回家路上又经过那家时空穿梭机体验馆。他其实并不信这玩意能让人改变过去，特别是上次水滴虫事件科学家们等到美国人死了快一半了才发现自来水只要烧开喝就没有完全问题了，“是水滴虫发作的潜伏期太长迷惑了他们”，总得来说还是他们无能。但是，鬼使神差地，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免责声明都签好了，尽管上面的字他一个都没看进去。

“这地方可真古怪，刚刚进去坐上那台机器的看上去明明是个女人，门一闭再一开，出来的怎么好像是个男人了？”

“怎么，你就这么轻妄地定义人家的性别吗？你竟如此不尊重彩虹人群！”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他真的变样子了啊！”

“你竟敢……”

乔治听到围观的群众这样说道。

看来，那群科学家依旧不怎么靠谱。他看着自己签了名的文件被人抽走，突然有一丝后悔。

奇怪，他什么时候会干这种事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卑鄙又畏缩的人，却也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利用这些道德上的小缺点苟活了七十多年。这么老了，干嘛还来为一个死了五十年的人遭这罪？

他还是坐上了机器。这机器就像一把加了很多科技的带门的豪华椅子。当门闭上时，知道自己已完全没有退路时，他又完全不害怕了。

他算是靠着安娜给他留的水活过水滴虫危机，在人间走了一遭了，可安娜却一直留在了最好的二十三岁啊。

2025年7月7日 23:00（1）

“十一点了！”乔治猛地站起身，把安娜吓了一跳。“快走吧！晚了可就不好了。”

“我的天哪，你发什么神经？”安娜一边起身，一边把枪递给乔治，给自己也留了一把。

乔治接过枪，问：“怎么了吗？”

安娜拍了拍他的肩，带头走向门口：

“没啥，就是觉得你刚刚的举动有些过于果断了，不那么‘乔治’了。”她回头吐舌笑了笑，打开了门。

“哎——是吗……？”乔治一边跟在她后面，一边纳闷：“确实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算了没事。”

“好了，现在‘老’乔治又回来咯。”安娜小声玩笑道，径直打开车，将带着的物资都放上车后排，然后坐上了副驾驶。乔治也把自己身上背的东西放好。

“你来开车吧，我拿枪帮你注意周围——你知道的，大半夜打着车灯出去也蛮……惹人耳目的。”

“噢，行啊甜心。只要你别太有绅士风度，等别人开了枪你才扣下扳机。”安娜一边欣然下车换座位，一边打趣道。

“行啦，快点啦安娜！”乔治站在副驾位置旁，催促道。

“你居然还有催我的这一天？看来我真是老了！”安娜利索地爬上主驾。

“我……哎，我也不知道……”乔治坐上副驾，迅速关上车门。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起他就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感到必须得快点上车，而且他得坐在副驾上——他总感觉副驾旁边的方位有人影晃动，但当然的，这么黑，他实际上肯定什么都没看见。不过，对了，既然他感觉副驾旁边有危险，刚刚怎么还让安娜坐主驾呢？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浓，说实在的，他感到很害怕了，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枪。安娜怎么还不开？她麻利地开车灯，打火，准备踩油门了，但是，再快点，再快点呀……

“不想脑袋被崩的话就下车！”一道粗犷的男声传来，似乎近在咫尺。

乔治和安娜都吓了一跳。原来他旁边真的有人拿着枪虎视眈眈吗？他一阵后怕，只希望上帝能放过自己。

怎么办？要没命了，不管是被人枪杀还是水源被抢走然后渴死都糟糕透顶……咦，家里还有自来水，其实说不定如果自来水消完毒也能喝呢？这样就不用和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伙抢东西了！乔治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奇妙的想法。虽然还没被科学证实，但万一真行得通……

“妈的，下车！”一声喝斥和枪响强行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差点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不知怎么，他拿着枪的手下意识地自己抬起来了，他扭身对外面发出说话声音的人扣下了扳机，却感到自己的脑门也一热……

安娜的尖叫，轮胎摩擦地面的“跐溜”声，还有“乔治，乔治！”的呼唤……他定睛一看，是灰色的车顶天花板，车窗外黑乌乌的。

这是在哪呢？

“乔治？你还好吗乔治！哦我的天呐……呜！”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麻，嘴里却嘀咕着他自己也不明白意义的话：

“你以为我是回来救你的吗？傻妞，我是来救我自己的……”

“我送你去医院好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还清醒吗？噢，拜托！上帝啊！”

乔治的意识逐渐涣散了，耳畔还萦绕着一些安娜的声音。

“乔治！都怪我！我就该一下子把车开走的，我们在那跟那个混账废话什么呢！天呐！这都是我的错！你还好吗？”

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句他好像没听到过的话，但又那么真切：

“这地方可真古怪，刚刚进去坐上那台机器的看上去明明是个女人，门一闭再一开，出来的怎么就像是个男人了？”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但也没完全理解。是这样吗？或许，50年后，走进时光机的会是安娜吗？她这样的人也会带着遗憾走过大半生，并在晚年设法补偿自己的罪孽吗？但是，她似乎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她值得活下来，只是他在赎罪而已……

不过……

也无所谓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