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德胜门

夜宿德胜门

年纪大了，总愿一个人，时常来到德胜门城楼，这里有太多人、太多事，容我细想、思量。

德胜门，这座城楼，修了很多遍。我知道，这里是我的赎罪之处。多年之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决定大明生死的战争。那时的统帅，是我的兵部侍郎。我知道，那场战争的胜利，多是意志的较量。我懂你，于廷益。很多时候，没有意志，是过不去的！

月儿明亮，一如正统十四年的初秋，就像梦一样，当我醒来的时候，已在陌生的地方，远离莫名的战场。我至今不敢相信，我成了俘虏。阿斗、陈叔宝、李煜，赵佶、赵桓……一连串名字飘过我的脑海。被击败多年的蒙古人，这一次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和我的将士们被关在苏武庙里。袁彬，杨铭……我不知道这些普通的将士们是否恨过我。来不及思考这些，我们还有太多艰难要共同面对：蒙古人的种种羞辱，繁重的体力劳作，各种形式的暗杀……蒙古人畏惧长生天，而我则感谢命运，自9岁登基直到如今，我才觉着自己更像一个人，一个实实在在的平民百姓。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和厄运，究竟谁先到来。

无数个夜晚，想起苏武牧羊匈奴十九载，不禁慨叹忧伤。在这远离家乡的草原，深秋夜里，我开始思念北京，不知家乡的人们有没有想我？

当秋天再来的时候，蒙古人居然要放我回大明，这一点我没有想到。我知道，后面的路更加艰难，但我此心光明，已然无所畏惧。

回到这个叫做南宫的地方，我万分愧对身边的妻子。这个少年就嫁给我的女子，也没享过多少福气。当我看到她那缟素的容颜，我不知道为何，我真切感受到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后悔吗？我问她。不后悔，爱情里没有后悔。接下来，你还要陪伴我，哪怕我们在一起坐牢？我愿意。看着她深陷的双眸，我感慨万千。

明月清风徐来，我不忍朝南望去。南宫，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我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的清静，这里没有权利争斗，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我和我的妻子。

七年对其他人或许漫长；但对我而言，却很快，日子艰难却有钱后相伴。正月十七，徐有贞，石亨，曹吉祥你们想要的，我都给你们。李贤，你也是。我只是想拿回那曾经属于我的一切。在权力面前，谁都是输家。

面对德胜门，我做了一个令我抱憾终身的决定。就在你粉身碎骨那一刻，我的心也坠落到深渊。

一阵凉风来袭，想起了我的亲弟弟，你曾那么善良。你囚禁我在南宫，我并不曾怪你，这里起码好过草原；你杀了那个老太监，我真的怨你，为何牵连无辜；你砍了南宫所有树木，那时，我的妻子说，我不怕热，我笑了，我笑她，也在笑你，因为我知道你最怕热；这条命，若想要，拿去罢！

当阮浪被拖走的那天，我想起了伯颜帖木尔，当利用和利益之外，我们是朋友。也曾想过，当你送我回北京时，我们还会再见。世事无常，四年后你祸起萧墙；又一年，你那看似凶狠的哥哥绰罗斯·也先，当了一把皇帝瘾，却也不幸遇害。野狐岭一别，再见，再也不能相见。

当内阁拟定年号时，我一眼就看中了天顺，顺天应命，善待百姓，以百姓心为心。

夜宿德胜门，守着这座被你保卫的京师，想起你常说的“这一腔热血，不知会洒在哪里”。我想，多年以后，世人应笑我、恨我、厌我，正统也好，天顺也罢——同一个朱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