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青年对所谓爱情的最后挣扎
他有些坐不住了。
已经戒掉了的抖腿这一坏毛病又重出江湖,皮鞋在被清洁工擦得透亮的地板上发出脆亮的响声。他深呼吸,把脑袋埋低,尽可能克制住生理上以及心理上的双重冲动,以免其他隔间里的同事们投来狐疑的目光。头顶的日光灯照得他有些头晕,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低血糖,因为他早上起床太晚,没有来得及吃早餐。
使他思维混乱行为不可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那个坐在他对面向右数第三个隔间的姑娘今天穿了他认为最好看的一套衣服。他们中间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走廊,她侧身背对着她,留给了他一个在他看来颇为诱人的线条。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飘去,像是随风轻轻漂浮的一片羽毛——他自己这么比喻。不是因为他自我感官相当良好,而是他单纯的觉得那身影不应该承受任何有质量的沉重,哪怕是目光。
他当然不是变态,他是这个公司里最优秀的文案撰写员。此时此刻在他的手边,就摆放着整整近百份文案策划等着他落实为一个个跳跃而灵性的文字,那是他这一个工作周期内所有的任务。整个公司就没有谁像他这样受器重,这固然是负担,但也是荣耀。从他中学年代时起,他的文字便被整个年级的同学们推崇,无论是他发乎内心的无聊慨叹,还是帮别人代写的情书,都会风靡一时。
那时的他在别人眼里简直如同神明一般,每出门溜达都必有一条街的姑娘尾随偶遇。倘若让当年那些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真的会感叹一句物是人非,然后以此为由头将杯中的酒干掉。
然而事实上就算是当年,也并没有多少姑娘投怀送抱。这些年他常在深夜里反省自己,想来应该是过去的自己太过高冷,这才让姑娘们望而却步。
那么他是否是真的喜欢这个其实从客观层面来讲,并不算是样貌气质特别出众的姑娘呢?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姑娘是公司一年前新来的员工——当然“新来的”这个说法是他这个已经在公司待了三年的人的私人说法。除了姑娘刚来时他作为公司年轻一代的代表与之寒暄过几句之外,一年来他们几乎没有再说过话——好吧“几乎”这个说法也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最后一丝文学性安慰,他们就是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姑娘,让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幻想。当然不是性幻想,自诩为一个文人,他还不至于下劣凶残到这地步。他的幻想是那种类似于小说中情节的构思,是一些早些年电视剧电影中已经演烂了的俗套,是一种介于成熟与单纯之间的美好泡泡——这也是他的一个比喻,他喜欢把自己的中学时期比作肥皂泡这种粉粉的娘娘的东西,因为当年的他确实就是这么非主流。
他幻想着他会在某个休息时刻点一份精致的外卖,然后不经意地走到姑娘身边。闻到香味的姑娘会惊喜而拘谨转过头来,用试探和好奇的语气询问他手中的外卖是哪一家的,而他便会趁机展现自己已经隐藏了很多年的幽默与健谈,一边将手中东西分给她的同时一边热络地聊天。他们会因为这件小事而逐渐的熟悉起来,他会渐渐得知她的喜好、三观、性格等等等等,然后确定姑娘是不是那个说来俗套的“对的人”。
他着实绞尽脑汁地想了许多种告白方式,从最原始的情书鲜花到他认为的最浪漫的烛光晚餐。他甚至还不甚满意,大开脑洞的方法也想了不少,比如联合公司的同事在某天将这一层楼改造成鬼屋,等姑娘吓到腿软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拥她入怀,然后灯光一亮他就深情告白,词句一定都是他易稿多次的精品,不信不催人泪下。只是他心中没底,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在他出来的时候就把高跟鞋当成武器像他投掷。
如果——仅仅是如果——他真的可以牵起姑娘的手,他觉得他一定会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都给她。他早已不是一个纯情少男了,有过几次失败恋情的他早已经遍体鳞伤,很难会对爱情再产生幻想,像是那个十年怕井绳的可怜人。但是倘若真的有一份温暖能照进他心里的话,他觉得自己完全会变成那扑向光和热的蛾子,纵死也依然幸福的欢笑。
那么问题来了,像是一种类似于尼采的自问——自己现在这幅嘴角,究竟是不是喜欢呢?这种如同阴暗潮湿角落里蟊贼一般的感觉,究竟是不是爱情呢?暗恋吗?可是自己甚至连人家的基本信息都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呢?是因为实在是单身太久了所以沉醉于这种意淫的快感之中吗?那为什么他只会对这一个姑娘有这种幻想或者说是想法呢?公司里远比这姑娘漂亮美丽的姑娘多了去了。
他觉得这已经上升到了哲学问题,而中学时的哲学课程他就没有及格过。
忽然姑娘站了起来,他的心也猛得揪了起来。手心里攥着的是他自学生时代结束后写的第一封情书,他有些没底,不敢保证自己的功力没有退步。
他懒得想什么狗屁的哲学问题了,曾经光芒万丈的自己不应该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握着信纸的手心开始出汗。
姑娘近了,近了,近了。
他粗重地呼吸了起来,像是患了哮喘。
姑娘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开始和同样排队在饮水机前接水的同事闲聊。
他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水缸里提出来一般,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然而他又感觉到了一种解脱般的空虚感,一种羞愧般的轻松感。他将信纸团成一团,丢进了脚下的垃圾桶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后,他重新坐直身体,伸手拨了拨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今晚喝那瓶罗斯福十号好了,他心想,然后从手边拿过了一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