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3 - 将门之后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戚老爹一家三口都吃了一惊，戚老爹忙道：“客官您认错人了吧？这两个娃娃都是我的孙子。”

他随即自我介绍道：“在下戚望山，在这千岗镇住了五十多年了。”他用手一指雨儿，“这是我孙女儿，叫戚红雨，小名雨儿，今年十四岁。”又指着少年道：“这是我孙子，叫戚红尘，小名尘儿，今年十三岁。”

大汉面不改色，问道：“他们的爹妈呢？”戚老爹叹了口气：“六年前他们的爹被拉去当兵，到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孩子的妈两年前也得病死了，就只剩下我们爷孙三个相依为命。”大汉听他说得凄凉，叹息道：“生逢乱世，人命贱如蝼蚁，也真是难为你了。”

尘儿小孩心性，趁着大汉和戚老爹沉默的间隙，举起那只被大汉捏破的瓷碗，对他道：“大叔，这碗是你捏破的吧？”大汉淡淡地一笑，点头道：“不错。”尘儿走到大汉面前，抓起他的右手仔细端详，甚至还捏了捏大汉的手指，嘴里喃喃地道：“血肉之躯竟然能捏碎这么坚硬的瓷碗，功夫也太厉害了吧！”

大汉笑道：“我这也只能算是粗浅功夫，真正的高手能穿石洞金，登萍渡水，制敌于无影无形。”尘儿听得两眼放光，神往道：“什么时侯我也能练到这种境界就好啦！”

大汉惊讶道：“你也在练武功？你的师傅是谁？”

雨儿扑哧一笑：“他呀，整天就知道舞枪弄棒的，可惜我们这镇子上没什么武林高手，练来练去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罢了。”尘儿脸上一红，本想争辩几句，转念一想雨儿说的也是实话，心中有些难为情，当下低头不语。

他从小身强体健，从不生病，力气比同龄的孩子要大许多倍，如今虽然才十三岁，干起活来跟成年人相比起来也不逞多让，只不过真正的武林高手并不是只要力气大就可以的。他天生爱武成痴，也一直在偷偷地自行习练拳脚，只是苦无名师指点，于武学之道连初窥门径都算不上。

今天这位大叔突然出现，一看便知是位真正的武林高手，而且看他的神情对自己颇为关切，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何愁心愿不能达成？

大汉见尘儿呆呆地盯着自己不言不语，以为他因为雨儿的嘲讽而羞愧不安，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

他面色一肃，对着戚老爹抱拳道：“不瞒老丈，在下甄默龙，乃是晋王李克用麾下飞虎将军李存孝的贴身副将。”

戚老爹悚然一惊，连忙作揖道：“原来还是位军爷，失礼失礼。不知甄大爷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有何贵干？”

甄默龙道：“在下知道老丈您是个好人，因此也不想遮遮掩掩。三年前我跟着李将军反叛晋王李克用，但最终兵败，李将军惨遭车裂之刑。”

他看尘儿听得入神，那专注的神情跟李大哥跟他商讨军情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心中一酸，连忙收摄心神，又接着说道：“邢州城破之前，李将军将我叫到跟前，告诉了我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原来他在几年之前曾经跟一个女子有过私情，并且生下了一个男孩。他一直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就连他的原配郑夫人都不知道。李将军将这对母子安顿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打算在他帮助晋王平定天下之后再接他们母子回家认祖归宗。这些年他戎马倥偬，只在那孩子四岁的时候偷偷去看望过一次，后来他们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直至将军兵败被擒。”

“邢州城被围了半年多，城内粮草难以为继，李将军自知难逃此劫，便提前将此事告诉了我，嘱咐我找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好好照顾他们，他若是侥幸不死，自然会来找我们。城破那天李将军率众从东门杀出，即便他已经连续五天水米未进，却依然搅得守卫东门的李存信阵脚大乱，将大军几乎全都调去东门围攻他，我则趁机装扮成叫花子，从西门偷偷溜出了城。”

“李将军曾在战场上数次救我性命，而我因为作战勇猛，为人豪爽仗义，李将军对我也极为赏识，我们两人早已结成了生死兄弟。在他把妻儿的消息告诉我的那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他们母子周全，以报答将军对我的恩情。”

“我起早贪黑，日夜兼程赶往真定县小河村，那里正是李大哥的妻儿隐居的地方，可是等我赶到时却发现小河村早已被夷为平地。我发了疯地到处寻找，却一直没能找到这对母子的任何线索。在继续寻找的过程中，传来了李大哥被害的消息，我悲痛欲绝，立时就想抽刀自尽，追随大哥于地下。冰冷的刀尖已经抵住了我的喉咙，我却突然间打了个激灵，如果李大哥的妻子和儿子尚在人间，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有负他的重托？”

“我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收起刀子，从此浪迹天涯，到处打听李大哥妻儿的消息，在此期间我还数次遭遇到好几拨人的截杀，幸亏我身手还算不错，运气又好，屡屡化险为夷，躲过劫难。”

“后来我才知道，晋王本想对李大哥从轻发落，但李存信却暗中联络其他几个太保一起反对，迫地晋王只好处决了李大哥。也不知从哪里泄漏了消息，李存信竟然知道李大哥在外面还有个儿子，因此在李大哥死后他立刻派手下赶到小河村，将那里的村民全部杀死，并将整个村子烧成了灰烬。”

“从几百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中我无法确认李大哥的妻儿是不是也在其中，心里却存着万一的侥幸，也许他们在大军屠村之前就逃出去了呢？反正李大哥已经死了，我与其自杀，还不如去找他们，万一天可怜见被我找到了，也算是对李大哥的在天之灵有所告慰。”

“虽然我知道这事犹如大海捞针，但我心里打定主意，一天不找到这对母子，或者确认他们的死讯，我就一直这么找下去，直到哪一天我自己倒下去为止。”

尘儿听到这里，眼里已经忍不住泛出了泪花，只是甄默龙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感慨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戚老爹心中尚有疑虑，连忙撩起衣襟帮尘儿擦去眼泪，对甄默龙道：“甄大爷这番为朋友为兄弟的义气感天动地，令人敬佩。不知你后来找到这对母子没有？”

甄默龙闻言微微一笑，眼睛看着尘儿缓缓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戚老爹急道：“我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尘儿和雨儿都是我的亲孙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甄默龙也不生气，依然和颜悦色地对戚老爹道：“在下对相面之术颇有所知，虽然还远远说不上精通，但一看你们三位我就知道，雨儿确是您的亲孙女，但这尘儿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光从三人的脸上快速扫过，又接着道：“决然跟您没有血缘之亲。”

戚老爹满是惊疑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不服气，问道：“何以见得？”大汉微微一笑：“你和雨儿骨架紧凑，身形单薄，举手投足间重而无力，轻而不稳，一望便知先天均有不足。尘儿年纪虽小，却骨骼清奇，身形修长却不失厚重，刚才他背的那一捆柴怕不有七八十斤？不是我小看您，就算在您壮年之时要背动这样一大捆柴恐怕也相当艰难，而尘儿却能举重若轻。你们若真是一家人，体质差异绝不会如此之大。”

这番话把戚老爹说得哑口无言，却依然强笑道：“你这也只是一面之词，镇上的孙财主和她婆娘都长得膀大腰圆，生出来的儿子却瘦骨伶仃，年纪都二十多了却手无缚鸡之力。可见先天之说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

一直没有开口的雨儿突然问甄默龙：“既然你跟那对母子从未谋面，又凭借什么去找他们呢？”甄默龙道：“李大哥告诉我，那个女子姓冷，叫冷寒梅，那孩子的名字叫做李轻尘。”

尘儿身子一震，问道：“你刚才问我姓安还是姓李，是什么意思？”

甄默龙道：“李大哥原本姓安，名敬思，李存孝是他拜李克用为义父之后另起的名字，这件事冷寒梅也是知道的。我想在逃亡的过程中她很有可能让儿子把名字改掉，以躲避李存信的追杀，让你改姓安可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雨儿瞪了尘儿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打断了自己的问话，尘儿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微笑以示歉意。雨儿这才展颜一笑，又继续问甄默龙：“既然你都想得到冷寒梅会给儿子改名字以避过追杀，她难道不会连自己的名字也一起改掉吗？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母子，倘若他们都把名字改了，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认得，又怎么可能被你找到呢？”

甄默龙心里暗赞这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小小年纪心思便能如此缜密，实在难得。他微微一笑，对雨儿说道：“仅凭两个名字自然不成，但李大哥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就是因为有这个秘密才会一直找下来的。”

戚老爹问道：“什么秘密？”

甄默龙眼光一闪，道：“这孩子和他母亲一样，两个人都生有双瞳。”他随即又补充到：“这世间生有双瞳的人本就不多，母子同时生俱此等异相更是少之又少，依此特征寻人，多半便不会错。只是人海茫茫，要找到这样的两个人又谈何容易！”

虽然早已知道此事，雨儿还是忍不住凑到尘儿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尘儿的眼睛看了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凡人，原来你爹爹竟然是位大将军。”

尘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甄大叔，为了我们母子，让这几年你经历了无数苦难，此恩此德，尘儿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说完恭恭敬敬地给甄默龙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雨儿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幅破旧不堪的手帕，轻轻地为他擦去粘在额头上的黄土。

甄默龙眼含热泪，仰天大笑三声，怆然叫到：“李大哥，苍天有眼，甄默龙不负使命，你的后人终于被我找到啦！”